白衣人轉過身,推開窗戶,過了很久,才慢慢道:「你還看出了什麼?」
皓天笑道:「你若肯讓我看看你的臉,我一定還可以看出很多事來的。」
白衣人霍然回頭,掀起草帽。他的臉本來也跟別人沒什麼不同,卻比別人多了九顆星。九顆漆黑的星。在冬天的晚上看來,天上的疏星總是分外遙遠,分外明亮。
這白衣人臉上的星卻更冷,更亮。九顆星在他臉上排列成一種奇異而詭秘的圖案,每顆星都釘子般的釘在肉裡。
皓天歎口氣:「你這是在懲罰自己?」
白衣人居然點點頭:「每個人都有罪。我的罪就是,不能殺盡這世上惡毒卑鄙的小人。」
皓天歎息道:「這並不能算是你的罪,你受的懲罰未免太重了些。」
白衣人:「若是遇見罪更重的人,這九顆星就是殺人的利器。」
又用草帽掩住臉,冷冷道:「能看到我這張臉的人本就不多,能活著的更少……你例外。」
皓天:「謝謝。你臉上本來是不是只有五顆星?」白衣人又點點頭。
皓天:「五顆星為什麼變成了九顆星?」
白衣人:「因為世上的罪人越來越多,我的罪也越來越重。現在已沒有墨五星,只有墨九星。」
皓天:「我很奇怪,你怎會知道這麼多事情。你原本是個不出山的隱士。」
墨九星:「你錯了。墨家的精神並不是出世,而是入世。為了急人之難,墨家子弟一向不惜摩頂放踵,刀斧加身。」
皓天望著他,眼裡露出尊敬之色。墨九星看來雖冷酷古怪,卻有一顆善良偉大的心。
這世上真正能為別人犧牲自己的人並不多,皓天一向最尊敬這種人。禪房裡沒有燃燈。墨九星的草帽裡,一直在閃閃的發著光,卻不知是他的眼睛,還是那殺人的星。
他盯著皓天,忽然道:「你的笑容,很像我的一個朋友。他叫葉開,木葉的葉,開心的開。」
皓天微笑道:「我的笑容發自內心,想必葉開也是一樣。」
墨九星:「你總是很開心?」
皓天:「因為我很少去想那些不開心的事。葉開是你的朋友,那我是不是?」
墨九星冷笑道:「你的朋友,只怕太多了。」
皓天:「朋友多些,總比沒有朋友好。」
墨九星:「也許就因為你的朋友比別人多,所以麻煩也比別人多。」
皓天:「麻煩多些,也比沒有麻煩好。因為真正沒有麻煩的,也只有一種人。」
墨九星:「死人?」皓天微笑著點點頭。
突然『轟』的一響,院子裡的短牆被撞破個大洞,一個人背負著雙手,施施然走進來。
這是個白面微鬚的中年人,圓圓的臉上常帶著笑容,已漸發福的身上穿著件剪裁極合身的青緞團花長袍,態度溫文和氣,看來就像是個微服出遊的王孫公子。
墨九星:「他叫趙無極。你認識他麼?」
皓天:「雖然沒見過,但聽過。他莫非就是『先天無極』的掌門人,以一手先天無極真氣,八十一路無極劍名震天下的趙無極?」
那人抱拳笑道:「客氣,客氣。」
第二個進來的,是個白髮老人,穿得很樸素,只不過是件灰布棉襖,高腰白襪繫在灰布棉褲外,還拿著根旱煙袋,看來就像是個土頭土腦的鄉下老頭子。
但他雙目神光閃動,顧盼之間,威凌逼人。
墨九星:「他叫屠嘯天。」
皓天:「屠嘯天?莫非是坐鎮關東垂四十年,手裡的旱煙袋專打人身三十六大穴、七十二xiao穴,人稱天下第一打穴名家的『關東大俠』屠嘯天?」
白髮老人笑著歎息:「那已經是以前的事了。在夢幻界地獄位面,我只是個小人物。」
第三個進來的,是個枯瘦頎長、鷹鼻高額的道人。
他雖是個出家人,衣著卻十分華麗,醬紫色的道袍上縷著金線,背著柄綠鯊魚皮鞘,黃金吞口上還鑲著顆貓兒眼的奇形長劍。一雙三角眼微微上翻,像是從未將任何人放在眼裡。
墨九星:「他叫海靈子,是個自以為了不起的牛鼻子。」
皓天:「海南派的海靈子?久仰,久仰。」
道人冷哼一聲,也沒正眼瞧他。海南派的劍法以迅急詭秘見長,海南派的劍客們也都有些怪裡怪氣,素來不肯和別的門派打交道。
當年的『銅椰島之戰』,震動武林,銅椰島主以及門下的十三弟子,固然都死在海南派劍下,而海南派的九大高手,也死得只剩下海靈子。
自從這一戰之後,海靈子的名頭更響,眼睛也長得更高了。
奇怪的是,這三個人進來後,都站在門旁,等著第四個人進來。
過了很久,才慢吞吞的走進一個人。這人一走進來,皓天不禁吃了一驚。
這人的長相實在太古怪。他身長不滿五尺,一顆腦袋卻大如巴斗,一頭亂蓬蓬的頭髮,兩條濃眉幾乎連成一線。
他的左眼精光閃閃,亮如明星;右眼卻是死灰色的,就像是死魚的眼睛。
亂草般白鬍子裡露出一張嘴來,卻是鮮紅如血。他右臂已齊肩斷去,剩下來的—條左臂長得更可怕,垂下來幾乎可以摸著自己的腳趾。
墨九星:「他叫『獨臂鷹王』司空曙,是一個既貪吃又好色的人。」
獨臂人哈哈大笑:「男人如果不貪吃,不好色,就不是真男人了。」
皓天:「割鹿刀只有一把,該給誰呢?」
獨臂人:「你不把它給我,還能給誰?」
墨九星冷冷道:「你不配。」
獨臂人:「我不配?」環顧四周,懶洋洋的道:「這裡誰敢跟我爭?」
趙無極微笑道:「我是不敢的。」屠嘯天和海靈子也點點頭。
墨九星:「我雖然想要割鹿刀,卻也不會讓它落在你手裡。」
「既然如此,我只能先解決你了。」獨臂鷹王淡聲道。刀光一閃,他的刀已出鞘。
慘碧色的彎刀,眨眼間劈出三刀。
墨九星連指尖都沒有動。他已看出,這三刀都是虛招。
獨臂鷹王手腕一反,第四刀直劈下去,已不是虛招。刀光削破墨九星頭上的草帽,擦著墨九星的鼻尖削下。只差半寸,墨九星的臉就要被這一刀削成兩半。
只可惜他還是差了半寸。墨九星居然還沒有出手,卻皺了皺眉。
突然間,一點寒星飛出,打在獨臂鷹王肩頭上。
獨臂鷹王並不是沒有閃避,只可惜這一點寒星來得太快,太意外。他看見寒星飛出時,想閃避已來不及,突然咬咬牙,反手一刀,刺在自己肚子上。血光飛濺,他的人已倒下。
墨九星還是連指尖都沒動,可是眉心之間的一點寒星已不見。這種暗器竟用不著動手,就可以發出來。他只要皺一皺眉,就可以殺死對方。
皓天歎口氣:「果然是殺人的利器,一點都不假。」
墨九星:「這個獨臂鷹王的死,也是假的。」
皓天笑道:「這就連我也看得出來。這種刀鋒可以縮回去的魔刀,我已見識過不止一次,卻連一次都沒有插過我。」
墨九星淡淡道:「要騙過你,的確也不容易。」
倒在血泊中的獨臂鷹王,果然又『復活』了,突然抽出另一柄刀,翻身站起。
可是他這一刀並沒有劈出來,又是一點寒星飛出,釘入他的咽喉。他又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