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皓天來到一間客棧,裡面有一個老人,約莫七十歲,看似比較誠實。
皓天叫了他過來,問起地方民情,偶然說到日間所見之事。
那老者歎口氣道:「現在此地的風俗,真是不堪問了。從前男女婚嫁,都是確守伏羲氏的制度,必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從北方那個三苗國,創出一種稀奇古怪的論調來,以為婚姻是男女終身的大事,必須男女情投意合,才可以白頭到老。
如果聽了那漠不相關的媒妁之言,將兩個陌生男女,不管他情投不投,意合不合,硬是合攏在一起,讓他們婚配,以致家庭不和、夫妻反目的事,常有發生。
而既然做了夫妻之後,就有名分的關係,不能輕易離異。男子對於不賢之妻如坐愁城,女子見了不良之夫如入監獄,這種都是婚姻制度不良、不自由的結果。
所以三苗國創出一個新制度來,凡有男女婚姻,必須自己親自選擇,做父母的絕對不得干涉,違者處罰。那媒妁二字,當然更用不著了。
但是,向來禮教所定,女子是深居閨中,不到外面走動的,如何自己選擇呢?
三苗國又創出一個跳舞的方法來,每年定一個時候,擇一處平曠的場所,凡是近地無妻無夫、未婚未嫁的男女,統統集合到這塊地方來,相對談心,由自己選擇。
假使談得對了,繼之以跳舞。跳舞到後來,男的背了女的,一對一對的出去,跑到深山之中,密樹之內,立刻野合,成為夫妻。
但是,三苗國的制度雖如此,大眾還以為不便。因為平時沒有見過面,忽然之間見面了,而且又是大庭廣眾之下,男子有許多,女子也有許多,要他自己選擇,甚覺為難。
一則有些臉嫩的男子,驟然和女子交談,總有點不好意思,女子方面尤其怕生怕羞。
二則人多了之後,這個是好的,那個亦是好的,弄得左右為難,猶豫不定。或者我中意了他,他竟不中意我,更覺進退維谷。
三則即使一時之間,男女都互相中意,成為夫妻,但是『情投意合』四個字,仍舊說不到。因為情意兩個字是流動的,是有變遷的。
況且他們所謂的『中意』,不過是一時情慾上的中意,情慾之癮一過,那個情意尤其變遷得容易,所以反目的夫妻,竟然越發的多。
後來又想出一法,一個青年女子,必須出外去結交許多男朋友;一個男子亦必須結交許多的女朋友,結交既多,然後可以慢慢留心,細細選擇。
擇選定了,再到跳舞場中,舉行那背負結婚的儀式。
自從這個方法施行之後,許多青年男女樂不可支,出則攜手同行,入則並肩而坐,有時無論深夜白晝,兩人關在一間房中,亦不知道他們在那裡幹什麼。
這個風氣,漸漸的傳到這裡來,一班青年男女,簡直如同吃了迷藥一般。你啊是情人,他啊亦是情人。今天你看見女子當眾洗浴,任人觀看,恬不知恥,以為可怪麼?
即使叫他們和豬狗一樣,白晝之中,街衢之上,當眾交尾,亦恬不以為恥呢!他們的心裡,認為男女之事是天地自然之理,人類化生之始,至平常至神聖的,有什麼可恥呢!」
皓天急聲道:「真的有這種事?!」
老人:「這是小人過激之詞,現在尚無此事。他們在跳舞場中出來,到外面野合時,總在路旁插一根青的樹枝,或在林外接一條巾帶之類,作一個標記,使後來者看了,知道有人在內,就不進去,還算有一點羞恥之心。
但是幾年之中,風氣敗壞,已至於此。那麼再過幾年,這一點羞恥之心,若想打破,亦很容易,豈不是將來要成豬狗世界麼!小人不幸,活到七十多歲,看見這種事,還不如早死為幸。」說罷,歎息不已。
皓天:「這麼一來,他們自己選擇過,那麼情必定投,意必定合,夫妻決沒有反目之事。」
老人:「何嘗有這種事!離婚的事情,越發多了。」
皓天:「為什麼會這樣呢?」
老人:「從前的夫婦,之所以能夠維繫,全是為名分關係,全是為禮教關係。
夫雖不良,妻不能不隱忍;妻雖不賢,夫不能不涵容;從那委曲求全、潛移默化之中,做出一個良好的家庭來。
現在他們哪裡是如此,今朝要好了,就是夫妻;明朝鬧翻了,就變成路人。
這一種還是爽直的。還有一種,正式夫妻明明在這裡,暗中卻各有各的情人。夫妻一倫糟到如此,還可以追究詰問麼?」
皓天:「我不太明白。女子呢,為了禮教所拘,要另外去偷漢子,覓情人,因怕人知道,不能不暗中來往。而男子盡可以納妾,三五個都是不妨的,何必亦要暗中去結識呢?」
老人:「這個有好幾種緣故。一種是目的不同。
納妾的目的,是為推廣宗嗣起見;他們的目的,是為滿足情慾起見。
目的在推廣宗嗣的人,三五個妾自然儘夠了。目的在滿足情慾的人,以情人越多越好,恨不得盡數納她到家裡來。
而且這種人,最是厭故喜新。尋常誘到一個情人,幾日之後已捨棄,另換一個新者,這種是他們得意之事。假使納她在家裡,那麼決不能時換新鮮,反受到一種贍養束縛之苦,所以他們是不願的。
還有一種,是財力不及,不能養活,只好結為露水夫妻。而且有些是有夫之婦,決不能納作小妾,只好暗中苟合。
還有一種,是家庭關係為其妻所制伏,不敢公然納妾,只好在外暗養。
還有一種更可笑,外面唱起大高調,說什麼:一夫一妻,是世界之公道。女子不能有小夫,而男子可以有小妻,是天下最不公平之事。所以他主張不可納妾。」
皓天聽到此地,奇怪道:「這個理由不錯呀!」
老人:「哪裡是這樣,他只不過說說而已。等到他情慾衝動起來時,在外面偷偷摸摸,真正不可再問。尤其可惡的,外面的情人勾結上了,要想正式弄到他家裡來,而又礙於那個一夫一婦不可納妾的高調,於是就想出方法,將那結髮的正妻休棄,宣告離婚,並且用種種話語來誣蔑那個髮妻,說她如何不良,如何與我情不投,意不合,作為一種離婚理由。
其實他們結婚已經多年,兒女成行,為另娶情人,忍心至此,豈不可歎!
這種方式,一人創之於前,多人繼之於後,一般厭舊喜新的少年,爭相模仿。可憐這幾年來,不知屈死多少婦女。依照他們的理論,女子離婚之後亦可再嫁,並非屈抑她。
卻不知女子與男子不同,年齡過了,越少人要,惟有孤苦到死而已。嘴裡高唱尊重女權,男女平等,而實際上女子的窮而無告者越多,真是可惡!」
皓天亦歎道:「我在平陽,早聽說三苗國的男女是無別的,不知道它的流毒竟到這個地步。但是我此番從三苗國經過,看不出有這種情形,並且連女子都絕少看見,不知何故?」
老人:「近日飄渺大陸開展整風運動,因而三苗之主禁止女子出外,或者是這個緣故。」
皓天默然不語,心道:(玉絮,你此刻怎樣?這裡的風俗,你能接受麼?)
哪知這日夜間,皓天就發起熱來了,兼之頭痛欲裂,胸悶欲死。
恰好神醫巫咸就在附近,擬了一個方劑讓皓天服下,解下一堆黑糞,病勢便覺減輕。
巫咸叫人將皓天所下之黑糞,細細檢查,只見裡面如鉤如環、糾結不解的蟲類甚多,卻都已經死光了。
皓天請教巫咸:「據聞先生能以精誠感鬼神,可否為我問一問,究竟這個病從何而起?」
巫咸答應,自去靜室中作法。隔了一會,出來道:「這病確有小人暗中傷害,但不妨事。不過,如果你繼續逗留在這一帶,千萬不要多事多嘴。」
皓天答應,越發擔心玉絮和子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