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涼。
濃墨渲染著夜色，如巧手的畫師在那宣紙上描繪一幅驚心動魄的丹青圖。
一襲白衣，略顯消瘦的臉頰，深陷的雙眼，女子的腳步，有些亂，有些急促，卻也悲傷。
她在夜色裡，平視前方，嘴角掛著熟悉的溫婉笑容。
哀傷而決絕。
她彷彿，是突然出現在這丹青圖中一抹耀眼的，與寂靜的夜格格不入的景色。
而在顏烈的寢宮裡，燈還亮著，他擁著那個滿臉嬌羞的女子，望著快要燃盡的燭火，黯然的想起那個女子。
瑤曄。
看見她的臉，悄然出現在燈芯裡，躍動著說顏烈，我不會有你的孩子，因為我答應過洛的，今生，只是他的妻。
他在那一刻，徹底的被她的那句話擊敗。鬆開手，放下落下一地殷紅，性命垂危的她，踉踉蹌蹌的跑出門去，愴然涕下。為了，那個沒有出生的孩子，以及那顆疼痛的，深愛她的心。
自打那次以後，便再也沒有去流韻軒看過她，不知道，她最愛的桃花開了沒有。或者，她是否依舊赤腳踩在地面上行走，頂著亂糟糟的發，穿著寬大的睡袍。抑或者，那裡的陽光總是透過窗戶偷襲她，她又會伸出手去檔，然後慵懶的問著正在敲門的人：「誰啊？瑤曄不在。」
「瑤曄……」
撫摸著此時偎在他懷裡的女子烏黑的發，嘴裡，卻呢喃著那個女子的名字。似乎此刻擁在懷裡的，就是她。
那女子聽見顏烈竟喚的還是瑤曄的名字，嘴角，勾起一個怨恨的笑容，眼神變的陰毒。
「陛下，瑤妃娘娘求見。」
就在此刻，李公公的聲音，自門外響起，帶著一絲絲的驚訝和喜悅。
「即刻去見。」
心心唸唸的女子，突然來求見。顏烈心裡一喜，就要下榻去。懷裡的女子卻將他拉住，戀戀不捨的目光。撒嬌的，膩人的乞求。
「陛下，你又不要臣妾啦？臣妾不依嘛……」
她撫摸著隆起的腹部，蹙著眉，嗔怪著說道。身懷六甲的華煙貴妃，在瑤妃失寵後，一夜之間得寵。她與瑤曄有著相似的眉眼，卻沒有瑤曄的犀利，以及那能將人灼傷的光芒。
「華煙，朕去看看，很快回來。」
向著拉住他的華煙露出一個安慰似的笑容，顏烈拍拍她的手背，寵溺的說道。轉身又要走，卻還是被華煙緊緊的拉住。她此刻的神情，惱怒而憤恨。
「不！陛下這一去，肯定是不能回來了。她不願為陛下留後，陛下還如此寵愛她？臣妾和這未出世的孩兒難道不及她重要麼？陛下當真太偏心。」
倔強的用犀利的語言責怪著顏烈，華煙委屈的留下兩行清淚。顏烈聽著她的話，怔怔的看著她的小腹。腦海裡，突兀的重新迴盪瑤曄的那句話，以及，那個決絕的眼神。
「好吧，朕陪著你就是。小李子，告訴瑤曄，朕歇息了。」
那句話說完的時候，瑤曄靜靜的出現在了門口，如暗夜的幽靈般，無聲無息。李公公一回頭，同情的目光。瑤曄卻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是說小李子，沒關係的。
李公公眨眼，點了點頭，無奈的撇撇嘴。
「顏烈，既然你不便相見，那麼，就隔著這門，說完我要說的罷。」
隔著那扇門，彷彿是隔著那扇阻礙他們的心門，瑤曄輕柔的聲音，落進顏烈的耳朵裡。他坐在床榻上，望著窗外晃動的那個熟悉的人影，滿眼悲慼的光。「也好。」
「我此行，是來辭行的。」
抬眼，望向裡面相互依偎的身影，瑤曄的眼睛裡，竟升騰起溫柔的笑意。那樣的欣慰，似乎是看見自己愛的人，得到了幸福。
「我知道了，我說過，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聽見她的話，顏烈的眼裡，一霎那升起濃郁的霧氣，遮擋那能看清她身影的視線。一滴一滴的淚水，滴落在袍袖上，錐心的疼痛，使得他不敢大聲的對著瑤曄說話。
挽留的話，他說不出口，他也不能說出口。因為他知道，自己對她的疼愛，只能是手放開了。放不開，彼此束縛著，只能更痛苦。
「嗯，我……要回家了呢……」
展顏一笑，瑤曄的眼眸裡，希冀的光。透過那燈光，彷彿看向遠處，那個離開很久的國度。那裡，她親愛的六哥在大雪裡將六歲的她擁入懷中，說瑤曄，你要記得今天。
六哥，我永遠記得那天，因為那一天，我在你一貫溫暖的懷抱裡，感覺到了你的心傷和怨恨，以及，復仇的決心。
而我，也會記得今天。因為我親愛的六哥你，答應在今天，會帶我回家。
可我知道，你已經，不能帶我回家了。可我依舊會銘記今天，銘記，那深刻的背叛，銘記，六哥的諾言。
六哥，此刻的你，在天國裡，看見母親了麼？請你代我告訴她，瑤曄，會回到她的身邊的，會永遠，和六哥，還有娘親在一起。
淚水，不知怎麼就落了下來。她能想像到，凰羽站在宮門外，在紛飛的桃花裡，衣袂飛揚，眼神淒迷而絕望。他一定會覺得愧疚，一定會責怪自己，不能實現對妹妹的諾言。
他一定，也在倒在風裡的那一刻，淚流滿面。
六哥……
「隨你吧，瑤曄，你早些離去，也是好的。」
在房間裡，聽見她歡快的聲音，顏烈瞬間淚流滿面。聲音，漸漸的有些顫抖。話語裡，帶著對瑤曄的失望。
絕情而淒傷。
「嗯，我會離去的。還有，顏烈，謝謝你。謝謝你寵愛我，包庇我，容忍我這麼多年。今夜之後，請原諒我所有的過錯罷。原諒我，不懂得珍惜。」
在此刻，在對著那個摯愛她，寵溺她的男子告別之時，她不知怎的，竟是無比的辛酸，忍不住，哽咽。
說著那些話，淚如雨下，卻忍著不讓自己痛哭出聲。到了此時此刻，眼淚，已經無法抑制。即將離開他的心酸，滲入她身體的每一處，痛心疾首。
「嗯。」
點點頭，即便知道她看不見，也不會看見，他還是忍不住在房間裡對著她點了點頭。
相對淚千行。
但那一扇門隔著他們，誰都沒有看見，彼此墜落的，悲傷的眼淚。
「顏烈，保重。」
她在最後的那一刻，緩慢的邁步，穩穩的前行，不讓他看出任何的破綻，不讓他生出一絲的不捨
如果，如果讓顏烈知道了一切，她一定，是不能回家了。
此刻，她終於明白，其實這塵世間，真正愛自己的，只有顏烈。可是，自己終究是傷他太深，深到傷口難以癒合，深到他對自己已經心灰意冷。
「瑤曄，你也保重。」
他已經不敢再出聲，不敢讓瑤曄聽見他哽咽的聲音。坐在那床榻上，不覺握緊了手，閉上眼，努力不看她離去的背影。淚水，滾滾而落，灼痛那顆傷痕纍纍的心。
瑤曄，十九歲那一年，在那個寂靜的街角，遇見你的那天，你笑的如放肆盛開的牡丹般讓人驚艷。可倔強如你，十年，再也沒有那樣的笑過。
如果，如果放你離開，你能快樂，那麼，我願意。
即便割捨你，讓我痛不欲生。
抬手，撫去臉頰的淚水，抹去淚痕。彷彿再一次，看見十七歲的瑤曄，在落下的夕陽裡，笑得陽光明媚。
「瑤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