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又起了。
一場大雨過後，宮廷裡開放的桃花，慢慢的凋謝。落下一地的花瓣，訴說那些凋零的過往。
清晨的鳥鳴，將睡夢中的女子叫醒。她躺在床榻上，睜開眼，看見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紙照射進來。伸手，擋住刺眼的陽光，還想要小憩一會兒，卻聽見有腳步聲漸漸的近了。
「瑤曄，你在麼？」
正待起身，下榻梳洗時，門外妖魅男子的聲音打破這小屋的寂靜。她站起身，穿著寬大的睡袍，赤腳走過去，打開門。瘦弱的身軀，包裹在錦袍裡，有些病態。
袖子裡，是昨日侍女蓮兒從林夢溪那裡傳來的字箋：大哥有性命之憂，三日之後，車裂。
她在輕笑，垂下了眼瞼，呆滯而空洞冷漠的目光。
惺忪的睡眼，被她揉亂的發，衣冠不整的模樣。帝王見她的樣子，嘴角一個寵溺的笑，並未覺察她的異樣。
伸出手，將她抱起。
「瑤曄，會受涼呢，快些回去。」
抱著她，走進有些清冷的屋子，帝王的眼睛，瞇成一個月牙的形狀，似乎心情格外的好。瑤曄靜靜的呆在他的懷裡，面無表情。
閉上眼，順便將頭靠在他的肩膀，呼吸聲，均勻而舒適。顏烈輕輕的將她放在床榻上，吻著她的前額，轉身，想要對外面侍立的人說什麼，一起身，卻被瑤曄冰涼的手抓住了手腕。
「顏烈，陪我說會兒話吧，我不想一個人呆著。」
感覺到她的手冷得可怕，顏烈趕忙重新坐下，握住她的手，放在懷裡。看見瑤曄的眼睛裡，不再有以往凌厲的光芒。
此刻的她靜靜的躺在床榻上，溫婉而沉靜。眼睛裡，濃郁的哀傷，楚楚可憐。語氣，帶著一點點的依賴。
心一疼，俯身攬住她，將她抱在懷裡，感覺到她真實的存在。「瑤曄……哪怕一輩子只陪著你，我也願意的。」
呢喃著說著那話，顏烈的嘴角，寂寞的微笑。他與她，就相互依偎在帳幔裡，第一次沒有劍拔弩張。
「顏烈，你……你會殺了風揚麼？」
很久的沉默過後，瑤曄輕輕的偏過頭，枕在顏烈的肩膀上，哀傷的問道。凌亂的髮絲，掃在顏烈的臉上，有些癢。顏烈微微的轉頭，低眼，看見瑤曄的目光，穿越過細小的灰塵，看向窗外。
「會。」
縱然知道她一定是想聽見不同的答案，顏烈還是堅定的說道。伸出手，攬住她的肩膀，感覺到她渾身冰冷。她在他的懷裡一顫，抬起頭，怔怔的看了他半晌。
「如果我求你放了他呢？」
輕笑，微微的起身，面對著顏烈。孩子氣的眼光，上揚的嘴角，悲慼的弧度，寂寞的哀傷。顏烈在她的凝視裡低下頭，斬釘截鐵的回答：「不可能。」
「那麼，需要我為他陪葬麼？」
似乎早就料到是這樣的結果，瑤曄再次輕笑，轉過身，坐回原來的位置，靠在牆壁上，嘲笑似的詢問道。
「不！」
明白她話裡的意思，顏烈的眉，瞬間皺起。他轉過頭，死死的盯著瑤曄，卻看見她笑得無所畏懼。目光，定格在床頭掛著的劍上。
「為什麼不？！我曾是他的貼身侍衛，我理該給他陪葬。」
不屑的語氣，瑤曄將目光從劍上收回來的時候，輕輕瞥過顏烈，嗤笑一聲。顏烈霎時明白了瑤曄今日對他如此溫柔的原因。
窗外，桃花正在大片大片的飄落下去，被風帶起，像是下起了雨。
「瑤曄，不要逼我……」
少頃，顏烈無可奈何的皺眉，握住瑤曄冰冷的手，輕聲的乞求。眼睛，看著窗外飄落的桃花，憂傷的光芒。
「我不為難你，顏烈，我只是希望，對得起風揚，以及楓琉國的子民。楓琉國，因我而亡。我，理當以死謝罪！」
盯著那些桃花，瑤曄起身，赤腳走過去，推開窗。紛飛的花瓣，就在那一刻肆無忌憚的飄落進來。她在桃花裡，轉過頭，笑得淒傷哀怨，宛如隨著桃花悄然降落在塵世裡的精靈。
「瑤曄……」
為難的坐起身，顏烈的嘴角，最終扯起一絲苦澀的笑意。
「我答應將他流放靈虞，只是你也要答應我，永遠不再見他，不能與他有任何的聯絡。」
摯愛的女子，在自己的面前，為了別人，寧願一死，這樣想來，未免感到心酸。但至少，她不曾像為了洛硯般，倔強的高昂頭顱，不可一世。
這麼多年，很多年前的九公主瑤曄，也已經學會為了自己要守護的東西，低下倔強的頭。
「我答應。」
在那一刻，瑤曄終於釋然的笑了，笑得明媚如雨後的陽光。恍惚間，又看見那年的瑤曄，在夕陽裡回眸，笑得純淨，說我是瑤曄。
「這是我們的約定，誰都不能違背。」
從記憶裡回神，顏烈走下榻來，輕輕的擁住她。像是將多年前的瑤曄擁進懷裡。這麼多年，也是第一次，她沒有反抗他的擁抱。
「嗯。」
伸出手，隨著吹進的清風，瑤曄亦輕輕的擁住顏烈，乖巧的回答一聲。想起在那個陌生的街角，遇見的儒雅公子，在夕陽裡，接住倒向地面的她。
「顏烈……」
在他的懷裡，終於感覺到久違的溫暖，瑤曄的心，突然泛疼。她將手臂收緊，輕聲喚他。
「怎麼？」
不曾放開她，顏烈將手臂環起來，替她抵擋吹來的風，不解的詢問一句。卻聽見瑤曄輕輕的歎息了一聲，隨著落下的桃花，淒傷的話語。
「謝謝你。」
這麼多年，虧欠顏烈的，是有些多罷。她所有的請求，他都一一的答應。甚至在所有人鄙夷的目光裡，封她為妃。
顏烈，曾經的我，是怨恨你的，就在你踏破了楓煙城的城門，在天穎關殺掉了我的三哥之時，我恨不能將你掏心挖肺，殺而後快。
我沒有想到，那年在街角遇見的俊美少年，竟然是臧玉國的國君。可那樣儒雅俊秀的你，竟那麼殘忍的對待苦苦守護著我的三哥。
秦兆熙，那個名字，而今想起來，都深深的刺痛我的心。
每個無法入睡的夜裡，我彷彿還能看見他站在我的身邊，溫暖如火焰，說瑤曄，無論任何時候，我都在。
可這些年過去，他早已經不在。
但……
或許，我是該謝謝你的。替我懲罰洛硯，懲罰他的是非不分，懲罰他對我的背叛。
顏烈，我想，我這一生，都只能虧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