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見她，是在桃花盛開的時節罷。」
是的，那年，桃花開得比往年都要好。他在紫殷宮外的桃林裡策馬揚鞭，揚起落地的桃花。
遠遠的，一抹紅色映入他的眼簾。仔細的看去，那人站在桃花樹下，踮起腳，抓住那盛開正艷的桃花，輕輕的嗅著。
躍下馬，緩緩的走近，發現那是一個女子。身著紅色的窄袖紗裙，和白色的繡著鳳凰的短衫。頭髮蓬鬆的挽起，用一支普通的簪子固定住。
發現有人走近，她如一隻受驚的小鹿般，猛然放開那支桃花。回眸，星眸皓目，面若桃花。她的容貌，令這盛開的桃花都黯然失色。
他被她傾城的容貌折服，一瞬間以為，她是下凡的仙女。因為這紅塵俗世裡，生不出這如出水芙蓉般潔淨的女子。
她在他灼熱的目光裡，微微的紅了臉頰，卻還是禮貌的一笑，溫婉的低下頭，躬身一福。
「六王爺。」
他在她輕柔的聲音裡回神，發現自己失禮，便尷尬的笑笑，將視線轉移到了別處。
「這位姑娘是……？」
輕聲的詢問著，抬眼間看見她在陽光裡微微的一笑，瞇起好看的眼睛，輕柔的話語。
「呵呵……六王爺記性可真不好呢，我是楓琉國的四公主，上官玉顏。」
他在那一刻，終於想起，他的皇兄，即將迎娶的皇嫂，便是她了。在眾人的口裡，她貌美如花，溫婉而賢淑。但那麼多的稱讚，也只是讓他的皇兄，嗤笑一聲而已。
唉……
他在心裡，為眼前女子的命運悲歎一聲。回神間，卻發現她不解的看著他。他只能再次尷尬的笑笑，躬身回禮。
「原來是皇嫂，風揚失禮。」
那是，第一次看見她罷。她那時，還是會溫婉微笑，異常明朗的女子。眼睛裡，都帶著迷人的，溫暖而舒適的笑意。
「我的四姐姐，可是旭陽國的第一美人呢，連六哥都說，我不及她。」
在風揚的敘述裡，似乎那樣的情景在眼前出現，瑤曄溫柔而淒涼的笑。
眼睛，在飄揚的大雪裡停下，仿若看見那個傾城的女子，在桃花樹下久久的佇立，回眸一笑，讓桃花黯然失色。
「她在楓琉國，一定過得不好罷？」
想起她在楓琉國的那些日子，肯定苦不堪言，瑤曄的嘴角，苦澀的笑容。遙望而去，還是那個女子，在盛夏刺眼的陽光裡，坐著那和親的馬車，遠離自己的國度。
在最後的時刻，回眸反顧，面色黯淡，眼神虛無。
「嗯，風詡，一貫是喜新厭舊的。更何況，這深宮的規矩，這些奴才的嘴臉，你又不是不知曉。她在這裡，受盡了冷落。」
嫁進來的第一夜，她與風詡是共度的。
一個月後，風詡對她感到了厭倦，便將她拋棄在紫殷宮，置之不理。
看見新來的王妃不得寵，那些奴才們也是處處為難她。起初，她總是淡然一笑，並不在意。總是安靜的坐在花園裡繡著香囊，望著紫殷宮的桃花樹，期盼明年的桃花早些開。
她總是溫婉的笑，而他與她在桃花林裡遇見，也最多是點點頭，互相給予一個溫暖的笑容。
直到，旭陽十四年的四月。
興許是總是下雨的緣故，天總是很冷。玉顏在那些日子裡感染了風寒。可是因為不得寵的緣故，便被拋在紫殷宮，無人照管。
一日一日的，那病越來越嚴重。這些，她也不曾在意，還是日復一日的坐在陽光下，繡著香囊上未曾繡完的六瓣桃花。
令她絕望的，並不是風詡對她的態度，抑或是奴才們對她的不屑和欺辱。是風詡對她尊嚴的踐踏，和對她的國家的尊嚴的踐踏。
所以，當那一日風詡決定將玉顏送給自己的臣子時，她急匆匆的找到了風揚。臉頰跑得通紅，滿頭大汗，她都不在意。只是虛弱的坐在椅子上，不停的咳嗽。
「咳咳……六王爺……咳咳……請你……請你務必幫我……」大大的喘了一口氣，她接著說下去。「幫我將這封信……咳咳……交給……交給我的九妹……瑤曄。」
她咳得那樣厲害，像是要從嘴裡咳出血來。他擔憂的替她把脈，要找御醫替她醫治。她卻只是絕望的笑笑，說風揚，謝謝你了。
而後，突兀的有一天，便接到了玉顏死去的消息。對旭陽國的人們謊稱是病逝，其實，是她無法忍受風詡這樣的欺辱，懸樑自盡。
「你怕是不知道罷？風詡冷落她的原因。」
聽完他的敘述，已經是午後，雪花慢慢的變小。細小的雪絲如銀線般割裂著著沉重的氣氛。驀然想起林夢溪說過的，那一段在宮裡流傳的故事，瑤曄的眼睛裡，顯現迷離而幽深的光芒，望向風揚。
「唔……？」
風揚被她的那句話問的一頭霧水，卻突兀的想起，在風詡拋棄玉顏的前些天，便在宮裡聽見一些不好的傳言。關於……
他和玉顏。
「你所在意的東西，風詡都不屑，不是麼？」
皇位之爭，風揚就是他的對手，連女人，風揚都要和他爭，他自然是氣不過。可是作為一國之君，要表現自己的大度，在眾人的面前表明自己與風揚的感情，是多麼的牢不可破，即使是流言，也摧不垮這份感情。其實在背地裡，卻還是拿玉顏出氣。
鞭笞，杖責，對待她，就像對待奴隸一般。一旦看見她與風揚見面，他就妒火中燒。所以，便也狠心的，將玉顏賜給了一個臣子，只是想要，看風揚痛苦。
可玉顏死後，最痛苦的，卻是他自己。
「我聽說，四姐姐死的那天，他哭了。你呢？風揚，你為何不哭？」
林夢溪說過的，從來未曾見過風揚那樣的眼神。憤恨的握緊雙手，久久的盯著躺在棺木裡，安靜沉睡的女子，眼睛紅得像是要滴血。
那是，痛到了怎樣的極致，才會連淚水，都忘記了要掉落。
「是因為在她死去的那天，你就暗暗的發誓了吧，一定會替她報仇。」
玉顏，親愛的四姐姐，就埋葬在那個有桃花盛開的地方。她去看過了的，那裡，總是擺著四姐姐最愛的含笑花，和她最愛的點心。
也就在那一天，看見這個已經取代他的哥哥，成為楓琉國主宰者的男子，靜默的佇立在四姐姐的墓前，用那寬大的袍袖，拭去了眼角的淚痕。
「瑤曄，何必說破呢，我一直以為，我會將她埋藏在我的心裡，生生世世的祭奠。」
沉默的氣氛，一直壓抑地浮動在大殿裡。半晌，風揚的嘴角，終於露出苦澀的笑容。他亦轉過頭，默默的看著飄揚的雪花，輕聲說道。
彷彿又看見那年，身著紅色紗裙的她，在桃花樹下似水含笑的眼眸，比桃花還要美麗的臉龐。輕笑著，皓齒星眸。
「她是我心裡，無法癒合的，最深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