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
記憶在倒退,潮水般的湮沒了現實的一切。
似乎,那只是一場寒冷的噩夢。而夢醒了,他還是一個孩子,躲在母親溫暖的懷抱裡撒嬌。
可現實卻殘忍的可怕,那刺骨的寒冷,叫人一夢不醒。
夢醒後,他已經變成了而今這個高高在上,卻一無所有的帝王。
…………
那一年,大雪,寒夜。
風呼呼的刮著,割裂人的肌膚,幼年的他,就在雪地裡奔跑,跑得滿身都是帶著污泥的雪。
「父皇,你開開門,母妃病了,你叫御醫快去給她瞧瞧……」
終於,他可以敲開那扇門。欣喜若狂,卻也滿心惶恐。
但……
「父皇,父皇,求求你,救救母妃吧,救救她……」
喊到了最後,沒有人開門。風割著他的口,讓他無法出聲。
「父皇,你開門,開門啊……」
孩子無力的呼喊聲,一層一層的穿越著宮牆,卻穿不過那區區的一道門。
門外的內官看著孩子凍得臉色紫青,心裡不忍,只好蹲下身,扶起跪在地上扶著門框不停搖的孩子:「十四殿下,你還是回去吧,陛下不會見你的。」
是啊,不會見你的。
誰讓你是野種!
哈哈……
笑著,呆坐在書房裡的凰柏,眼睛裡,卻溢滿了淚水。
那個倔強的孩子,就跪在大雪裡,固執的甩開了內侍的手:「我不走!母妃快要死了,你們快救救她啊!」
就在那一刻,一襲黑色裘衣的六哥,如同突然出現的陽光般站在了門口,將他扶起來,「十四弟,莫要敲了,父皇不在這裡。」拍拍他身上的雪,凰羽滿眼溫融而憐愛的光,微蹙的眉,身側隱隱的憂鬱:「你來這兒做什麼?」
在那一瞬間,他就像看見了救命稻草般的抓住凰羽的手,「六哥,救救母妃吧,她要死了。」
那個時候,凰羽的手,竟也冰冷如霜。像是從來就沒有溫度,像是,從來不曾溫暖過。
聽見他的話,六哥微蹙的眉間,突兀的出現一抹驚異與焦急,甚至帶著一些憤恨:「秦娘娘病重了?」
他在六哥的問話裡抬起頭,看著他望著那扇緊閉的門,憤恨的咬緊了牙。
低下頭去,緊緊的握住六哥冰冷的手,年幼的他,突然覺得無比的委屈,想起母親咳血的樣子,淚水就湧上了眼眶:「嗯,不停的咳嗽,手帕上滿是血。」
母親的臉色,在咳血的時候,變得蒼白。痛苦皺眉的模樣,讓他手足無措。他想伸出手,替母親拭去嘴角的血,可母親卻推開了他。
雪,愈下愈大。
大雪緩慢的飄落在屋簷上,厚厚的覆蓋那些琉璃瓦。
六哥的手,似乎是那個雪夜裡,最溫暖的。
溫暖的至今不曾忘懷。
可忘懷不了又能怎樣,六哥的心裡,終究只有九姐姐。
自己何曾沒有跟他提及賜婚的事,可他卻微笑著搖頭拒絕了,說凰柏,瑤曄會回來了。
可回來了,她也不是你的,六哥……
暖手爐漸漸的不再溫暖了,書房裡的凰柏低下頭,去看那雙曾經被緊握的手,看見大雪裡的六哥低下了頭,撫摸他的頭。
「來,帶六哥去看看。」
握緊孩子的手,凰羽的目光,在那時重新變得溫融起來,隨後吩咐身後的侍從:「小圓子,去雲嵐閣,告訴九公主,我去秦娘娘那裡了,讓她去城外請大夫來。」
侍從在大雪裡哈了口氣,為難的望著凰羽,低低的開口:「六殿下,這深更半夜的,您讓九公主去哪兒找大夫啊?」
蹙眉,凰羽的眼色,瞬間變得凌厲,狠狠的看向身後的侍從:「你告訴瑤曄,她自有辦法。」
侍從見他似乎有些氣惱,便不敢再反駁半句,只好低下頭去,輕聲回應:「是。」
年華在夕陽裡一天一天的消逝而去。
即便如此,每時每刻,回憶起來,還是能看見那個雪夜裡,六哥挽著自己的手,微微的笑:「來,坐著六哥的輦。」
從出生以來,從未有人對他這樣的好過。他受寵若驚,卻又有些擔憂,便仰起臉,看著凰羽,凝眉:「那六哥呢?」
六哥那時的話語,讓他感動的想哭。至今,都能記得那句溫柔至極的話,說六哥走得動。
說罷了那句話,他便向著那些侍從揮揮手,隨著輦車走進了大雪裡。
聲音,在雪地裡,迴盪在空蕩蕩的宮廷,響了很多年,「快!去衾玉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