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飛離去的白雪,一朵一朵像潔淨的花朵。
他伸出手,接住掉落的雪花,看見它在自己的手裡慢慢融掉。像是在融掉,那些不能回首的歲月。
「王爺……」那滴水剛好融化掉,洛硯的聲音,也正好響起來,「王爺!」
見他跑的氣喘吁吁,來不及休息就焦急的望著他,凰羽的心裡,霎時湧上了不安。
往洛硯的身後看看,卻沒有瑤曄的身影。
「洛硯,怎麼就你一個人?瑤曄呢?
不安的感覺越來越濃烈,在裡面向著門口張望,愈來愈緊張。
洛硯在風裡被嗆得說不出話來,瑤曄離去時的目光,帶著決然和忿恨。
怕是這一去,凰柏會想盡手段對付她。於是,他不敢再耽擱半分,「九公主被……被帶進宮裡見皇上去了。」
斷斷續續的將情景講給凰羽,洛硯一低眼,瞥見了腰間那支紫玉簫。
罪惡感又在內心升騰起來,他不敢去看凰羽此刻焦急的模樣,只聽見他困惑的話語:「十四弟?他見瑤曄做什麼?」
說罷那話,才自覺不對,趕忙疾步走進內堂,喚著丫鬟:「快,更衣!備馬!」
焦灼的穿上了衣裳後,他便不管不顧騎馬衝進了大雪裡。身影在消失的瞬間,沒有看見,洛硯的眼眸裡,早已經溢滿了疼痛。
…………
宮廷裡的落雪,一年一年的,彷彿從來未曾融化過。踏著那些落雪緩緩的,緩緩的離那裡越來越近。
朱紅色的大門,金色的台階,上官流蔚坐在那裡,微笑的看著她,說瑤曄,你回來了。
她驀然握緊了雙手,淚水瞬間盈滿了眼眶。
雪花飄飛過去,阻擋住她的視線。父皇的臉,就那樣消逝在了落雪的盡頭。
恍惚間,她用力的伸出雙手,想要抓住那個漸漸消失在大雪裡的身影。
可他卻隨著落雪一起融化了。
從此,消失在塵世裡,再也不回來了。
父皇。
我真是後悔,在最後離去的時候,與你爭吵。
聰明如你,是我的父皇啊,你一定都知道罷,是我設計殺死了小柳貴妃,是我派了刺客嫁禍於曇葉皇后。
是我,太愛我的母親,一直想著為她報仇,忘卻了你的愛。
父皇……
你就這樣再也不能坐在金鑾殿,微笑的看我,叫我瑤曄。
我,真是太不孝了。
恨我吧!
恨我吧!!
父皇。
疼痛的心,在寒風裡被吹冷的時候,那扇朱紅色的門,竟就在眼前了。
邁步進去,那個面色潮紅的男子,瘦弱的身軀。他坐在那裡,病怏怏的沒有一絲帝王的威嚴。
手腕上,素絹隨著大風搖曳了一下,「九姐姐,你終究是回來了。」笑意盈盈的望著邁步進來的人,凰柏的眼睛裡,剎那間就泛起冷漠而怨恨的光,「我安排在宮門口劫殺你們的人,居然沒有將你殺死,你還真是命大。」
邪惡的笑容,上揚的嘴角,挑起的眉。
而今坐在那裡狠毒的說著那番話的人,與小時候那個安靜微笑的孩子的影子,竟是再也無法重疊了。
她在他的目光裡,亦是冷冷的笑,話語裡帶著嘲諷,「托十四弟的福……」抬眼,望去,凰柏不甘而忿恨的眼色。她在他的眼光裡,突然笑得更加燦爛,「你篡權奪位,弒父殺兄,罪惡滔天,我要是死了,怎麼替上天懲罰你這個沒人性的畜生!!」
狠狠的說著那番話,瑤曄嘴角的笑意更濃,眼角,卻帶著對眼前的帝王深深的痛恨。
「你……」那番話,顯然有些刺痛了凰柏。他瞇起眼,抿起嘴,蹙了蹙眉,想要發火。
但,瞬息之間,他便平靜了下來。
嘴角,重新泛起了微微的笑意:「哈哈……九姐姐,你向來利嘴一張,可我告訴你,你就憑一張嘴,拯救不了什麼。」
搖了搖頭,凰柏的不屑瞥了瑤曄一眼,看見她肩頭的落雪,在這溫暖的大殿裡,悄然的融化了。
一滴一滴的滲進錦袍裡,恍若眼淚。
「那你也別忘了,我手裡,還有一把利劍。我們就試試看,看看我到底能不能拯救上官家的江山。」
高昂起頭顱,不甘示弱的望向台階之上的帝王,瑤曄的臉上,突兀的再次閃現了能灼痛人眼眸的光芒。
那樣的光輝,襯得金色的大殿都黯然失色。
凰柏嘴角的笑容,就在那一刻消失。瑤曄臉上的光華,彷彿有些刺痛了他那顆原本就痛恨她的心。
馬蹄在敲打著落雪的地面,凰羽在催馬而來。
窗外有孤鶩匆匆的飛過,揚起落在屋簷的雪。
兩個人,一個佇立在台階下,一個坐在台階之上,都是不甘處於下風的眼神。
「唔……真不愧是九姐姐啊,父皇沒白疼你。」少頃,凰柏終於拍了拍手,再次笑了起來,「給你看一樣東西。」
那是最後的武器,讓瑤曄痛不欲生的武器。看見她痛苦的,他的內心,就會升騰起一種快感。
這種快感,來自於平衡,以及從小就壓抑的疼痛的心。
大雪在飄飛而去。
凰羽騎著馬,在空門口停下來。
宮門口,早有輦車等在那裡接他。
他躍下馬來,揮揮手,顧不得去坐那慢的如蝸牛般的輦車,奔跑而去。
身後的人們訝異的看著他在大雪裡奔跑的身影,面面相覷。
「王爺……」
接他的內官來不及喊出的聲音,在那一刻艱難的發出來,有一些悲涼。
去向金鑾殿的路,一瞬間漫長的看不見盡頭。
腳踩在厚厚的落雪,無法快速的移動。
他在雪地裡掙扎著跌跌撞撞的奔跑,不小心就被絆了一跤,摔倒在雪地裡。
冰冷的雙手,針刺般的疼。
「瑤曄……」
想起瑤曄還在凰柏的手裡,他再也顧不得疼,趕忙站起身,連身上的雪都未拍乾淨,便急急的再次奔跑起來。
而大殿裡的僵局,終於在瑤曄的冷笑裡,有了緩和。
空氣不再冷得叫人窒息。
冷冷的揚起嘴角,瑤曄伸出手,接過內官遞來的黃絹,緩緩的展開。
「這是父皇原本的遺詔。」凰柏在台階之上看著這一幕,像是在看一場好戲,「我的九姐姐,好好看看,看完了,可別哭哦。」
外面,大風呼呼的刮著,聲音響徹蒼穹。
凰羽披著裘衣,匆忙的腳步驚起飄落的雪花。
大殿的門緊閉著,侍衛們都佇立在白雪裡,像一尊尊的雕塑。
凰羽並未曾理會門口如此多侍衛警惕的目光,邁步過去,就要推開大殿的門。
「皇上有令,他與九公主沒有說完話之前,誰都不能進去。」
伸出的手,就那樣被阻擋了回來。門口的侍衛冷冷的話語,讓凰羽皺了皺眉。
「你……」那個字說出去,卻不知道該如何的指責,便緩和了語氣,「勞煩你通報,就說六王爺求見。」
侍衛漠然瞥了他一眼,依舊是冰冷的面孔,連聲音都寒冷的叫人顫抖:「皇上說了,誰來都不行。」
說罷那句話,侍衛依舊如雕塑般站在那裡。凰羽望著窗格裡晃動的人影,傾聽那靜默的叫人害怕的大殿裡傳來的聲音。
焦急的心再也無法等待,便不顧侍衛的阻攔,硬要衝進去:「讓我進去!」
凰羽厲聲的話語,讓侍衛怔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便趕忙攔住了凰羽:「王爺,不可……」
外面一片的爭吵聲,卻未曾打斷瑤曄看遺詔的專注眼眸。
原本寂靜的大殿,忽然,緩緩的響起了啜泣聲。瑤曄手裡捧著黃絹,眼睛裡已經有了盈盈的淚光。
「朕決意,將皇位傳於……」
看到最後的那句話裡,瑤曄竟是忍不住,跪在台階下,痛哭失聲:「父皇……」
一句呼喊過後,淚水就浸濕了黃絹,她的手,覆蓋在那五個字上,痛心不已。
九公主瑤曄!!
最後的那五個字,寫的竟是「九公主瑤曄」。
聽見瑤曄淒厲的哭聲,凰羽更加的焦急,與門口的侍衛爭執起來:「讓我進去!瑤曄!!瑤曄……」
凰羽萬般焦急的呼喊著瑤曄,隱隱的聽見,哭泣的聲音,慢慢的小了下去。
「放六哥進來!」
凰柏還是在大殿上笑得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般,但那樣的笑容在瑤曄看來,比魔鬼還可怕。
抬起頭,眼眸裡已經滿是憤恨。瑤曄的臉,被憤怒扭曲的有些可怕。
「我殺了你!!」
抬手,腰裡的軟劍已在手中,泛出寒冷的光。毫不猶豫的攜劍刺去,瑤曄的淚水,早已經溢滿了臉頰。
淚光裡,上官流蔚還坐在大殿之上,慼慼的望著她,說瑤曄,別恨我。
眼淚,兀自在陽光裡滴落了下去。寒風呼嘯離去,大殿裡,只剩下宮女和內官驚恐的呼喊。
凰柏卻安然的坐在那裡,嘴角帶著莫測的笑,不閃不躲,像是在等待什麼。
「瑤曄……」果不其然,就在那一劍離凰柏的咽喉還有一步之遙時,凰羽忽然跑進大殿,急切的對著瑤曄呼喊,「住手!」
瑤曄的劍,就那樣停在了凰柏的咽喉處。她咬牙切齒的望著凰柏掩藏不住的得意笑容,握劍的手,止不住顫抖。
回過頭,淚水不停的掉落下去。
凰羽焦急的跑過來,無措的攬住她的肩膀,撫去她臉上的淚痕,根本不曾看帝王一眼。
擔憂的話語,自他的口中緩緩流淌,帶著對瑤曄的心疼,「九妹,怎麼哭了?」
那一刻,她終於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悲傷,撲在凰羽的懷裡,像個孩子般的嚎啕大哭。
聲音一次一次的撞擊凰羽的心,讓他止不住的心疼。只好抱緊了瑤曄,給她一點溫暖。
「凰柏,既然這上官家的天下,父皇交給了我,我就不會讓他毀在任何人的手裡。」
恐怕這一輩子,也就最傷心的,哭過那一次了罷。擦乾了眼淚之後,瑤曄的目光裡,重新劃過狠厲的光,直刺坐在寶座上的帝王,「絕不會!!」
「六哥……」
眼看著凰羽擁著啜泣的瑤曄就要離去,凰柏突兀的出聲,呼喚著凰羽,表情像是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凰羽緩緩的回過頭,忽而笑了一下,目光裡帶著失望而幽涼的光:「十四弟,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殘忍的對待父皇,對待瑤曄,對待所有的兄弟姐妹。
凰羽離去了以後,那句話彷彿還在大殿裡迴響。凰柏愣愣的坐在大殿裡,望著窗外那兩個依偎離去的背影。
直到,風吹進來,吹冷了他的面龐,他才回過神。
「咳咳……咳咳……」
咳嗽著,冷風讓他不禁握緊了膝上的暖手爐。
素絹上,血蓮花瞬間燦爛的綻開。望著手帕上的六瓣桃花,一滴淚水,突然從凰柏的眼睛裡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