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幾乎是微笑著飲下這一杯酒。
眼淚和笑,都在這仰頭的一瞬間,浮現在這張美麗的臉龐之上,但……事情似乎有些不對勁。
他以為自己會像母后一樣,在這一仰之後,就再也不起來,但酒的味道很正常,他慢慢低下頭,伸手放回了酒杯,卻竟然聽到了最右邊撲通一聲,太子已經倒地。
金盃之中,酒還有半杯,都撒潑在地上,瑩瑩發光。
他連忙伸手拉住了高陽的手,小童有些不解地轉過頭來,睜大了眼睛望著他,不知發生了什麼。
高陽沒事,他立刻就平定下來,自己也沒事——這是天意!
禮樂師在殿內輕輕敲了敲鐘,該輪到臣子們進殿了。
殿外已經有太監尖著嗓子在傳喚,等候在殿門口的是他平素府上的心腹太監徐敬,原本打算是他死在殿上,然後由此人將高陽帶回去安置。高陽年齡太小,他始終是不放心。
但如今……他飛快地做了一個決定,便立刻使眼色向徐敬,徐敬領會,很快跑進來,抱住了高陽便開始往外跑。
殿內本身也都只是一些太監和宮女,亦來不及攔阻。
他則立刻起身,抓住了毓妃殉葬之時的毒酒壺,幾乎是跳到了高座之上,捏住了陳皇后的腮,強硬將毒酒灌下去了。
掙扎不過只是半分時刻,她原又是弱女子,殉葬的毒酒毒效異常快,劉公公趕上前來,陳皇后已然斷氣。
她慌亂之中與旁座上抓到的玉璽,此刻滾落下地,磕磕碰碰,頓時摔成碎片。
曲高平擲壺於地,瞪向了上前來的劉公公,眼中狠意嚇人,「陳皇后思帝心切,與毓妃一同殉葬。」
劉公公時年已經五十有餘,自認歷風歷雨,閱人無數,每日亦是陪伴在皇帝身邊,自然是不害怕,但不知為何,看見這一股不要命的眼神和少年人身上突然生出的帝王之氣,他卻即刻就害怕起來。
許……是天意吧!
「陳皇后……思帝心切,與毓妃一同殉葬。」
他艱難地重複了一遍,剛剛轉身,文武百官已然到場。
從德二十年的八月初五。
齊泰猶自記得這一天的混亂場面,完完全全……超出了他的想像。
進殿的地毯之上,就是碎落的玉璽,毓妃已經倒地,嘴角有血跡,陳皇后在高座之上,頭與手,皆是無力垂下,臉色——竟然是和毓妃一樣!
皇后……已經死了。
高座下滾落的是毒酒壺,地毯被燒出一片褐色的污漬。曲高平胸前的服飾亦是。
情況已經十分明顯,他飛快地掃視殿內,除卻靈柩一旁潑灑的金盃,太子竟然不見了蹤影!
百官之中,立刻爆發出一陣騷亂。
都是密密麻麻的私語聲。
十五歲的少年人卻在此刻異常穩定,上前扶住了靈柩,「先帝遺體在此,誰人敢多言不敬?!」
聲若洪鐘,氣壓天下。
台下竟然在一瞬間鴉雀無聲。
「陳皇后執意追隨先帝而去,太子心悸,當場暴斃,遺詔在此!」
他向前伸出手,抓住的是一張絲帛寫出的遺詔,原本是放在高座的錦盒之內,為示與文武百官,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清清楚楚,鮮明不已,「後賢七皇子……即帝位。」
眼裡此刻放出的,竟然都是殺意。
這個孩子……他要拼了一切!齊泰在一瞬間有些遲疑,將士都守在宮門之外,一身令下,便都會湧進來,屆時就算再搬出先帝又能如何?他終究不是太子。
他幾乎還沒有下定決心,卻只感覺身邊的人一矮,史文游竟然已經匡啷跪下。
手扶額前,匍匐在地,是正正統統的帝王之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身後的官員也都有那麼一瞬間的遲疑,但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卻只看見深藍色的潮水不可遏止地從腳邊一直延伸到殿外,一波到底,統統跪下,呼聲震耳欲聾,「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從殿口看見了宮門之外的天空,湛藍發碧,晴朗地過分,遙遠又不真實。
他鶴立雞群一般,立在這一眾潮水之中,不知所從。
而後終於也跪下,重重地磕頭,「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從德二十年,新帝即位,改年號為天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