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殮之日,乃是三天之後。
時日,文武百官齊聚。
他與陳皇后獻計也十分果斷簡單,賜毒酒於毓妃殉葬,拖為帝臨終之意。以酒祭拜,於七皇子和十三皇子杯中下藥,一同解釋為殉葬。
雖然理由牽強,但時日禍患已除,他擁兵入城,護太子登基,相信眾人雖然心有懷疑,也不敢多言。
唯一沒有算到的是,這一場對話,被人聽了去。
曲高平本是在熟睡之中,半夜被毓妃派遣來的侍女匆匆喚醒,趕往皇帝寢宮,路過殿外,無意間聽到了皇后的聲音。
大約是本能,駐足聆聽,對話的內容讓他觸目驚心。
其實就算是到現在,他偶爾也還會想,那一夜倘若沒有聽到這場對話,事實大概就完全不一樣了吧?他會追隨母后而去,高陽也不會為了所謂鎮國大將軍齊泰的一個女兒被折磨成這般。
做皇帝究竟是好還是不好,他其實一點都不知道。
如果這帝位不是自己爭來的,如果是被迫坐上去,其實滋味並沒有那麼美妙。
他發誓,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打算,沒有想過要做皇帝,沒有想過要奪江山,毓妃很厲害,他們兄弟倆在母后強大的羽翼之下,生活得很好。
有時甚至會有錯覺,自己和平常人家的孩子,並沒有什麼區別。父皇很喜歡他們,就像平常家的孩子一樣,母后,也像平常家的母親一樣,高陽,就像平常家的弟弟一樣。他在這宮裡,意外地擁有一份奢侈的幸福。原以為身份沒有太大了不起,現在卻只想笑——自己什麼也沒有做,卻還是要被送上西天,這就是他身份的代價。
領著她去的侍女在當場就變了臉,他平靜地在窗下聽完,匆匆離去。而後於半夜,賜死了這位侍女。
大殮在三日之後,母后似乎已經決心要殉葬。
那一日,妃嬪宮女太監,宮中上下,所有人物,皆著白綾。他與高陽都是在腰間繫白帶,母后則是一身素服,從晚上起就沒有停過的眼淚始終噙在眼角,隱隱泛光。
他從早上進殿的時刻起,便是繃緊了全身的神經,手始終在衣袖之下握成拳頭。偶爾抬起頭,掃過一眼上座的皇后或是旁邊和他一樣的太子,便要連忙低下頭來。
為的是不讓人看見這一股遏制不住的恨意。
憑什麼?
憑什麼欺負他們孤兒寡母?
高陽還不知情,一直在忍著眼淚,努力不想讓自己隨便哭出來,看得他有些心疼。
暗暗地伸手,握了握他。
太子的神色很平靜,就和……皇后一樣。
他冷冷地垂下眼,想必是早已知道了吧?
你們母子,是要逼死我們兄弟。
禮樂師誦讀聖祖帝生平記事,褒貶皆有,很是中肯。
有侍女端上酒來,高陽握著他的手心濕潮,淚珠在眼眶中轉了很久,終於在母后端起酒杯,仰著脖子一飲而盡的時候滾落下來。
他連忙用袖子去擦,卻不敢哭出聲來。
母后是一定要殉葬的,雖然父皇並沒有要求,但身為聖祖帝生前最為寵愛的妃子,這也一樣是代價。
而此時他在那一夜聽見的『假傳帝遺詔,毓妃殉葬』的主意,就顯得更加可笑。母后是怎樣的人物,八方能周旋,大氣得體,其實是在得盡萬千寵愛,努力要給他們兄弟倆一個溫馨生活之時,就料到了今天的局面吧?
聖上日理萬機,勢必先她而去,而今天……其實是早就注定的局面。
劉公公端著酒杯過來,他算準了時機,在眼中已經醞釀許久的眼淚在此刻突然如洪水一般爆發,連忙甩開了高陽猶自握緊的手,「母后!」
奔向了已經倒下的毓妃。
奔跑之中,寬大的衣袖掃過端酒的底盤,一瞬之前,已經乾坤扭轉。
酒杯被換位了。
跪在靈柩之前的順序原本是他——高陽——太子。如今最右邊的酒杯和中間的互換,那麼,這一杯完好無毒的酒水,就該被高陽喝下。
自己死或者是不死,就已經沒有什麼要緊了。
立刻有宮女上前來攔住他,「殿下!」
「殿下,請……節哀。」
他順勢被拉回去,又跪在了原地,眼淚猶自任它撲啦啦往下掉。
劉公公看得有些心驚,表情似乎有些不自然。最終卻還是調整過來,將酒呈在了三人面前,「三位皇子,請為先帝送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