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掀開了她的被子,丫鬟還是穿著剛才出去的衣服,方巾已經掉到脖子上,她蜷成一團,失去了最後的掩蓋物,終於尖叫著從床上滾落下來,跪在地上不住磕頭,「夫人饒命!」
我拉出了梳妝台裡的椅子,坐到了床前,正對著她,依然還是覺得可笑。
「饒命?饒了你的命,死的就是我了吧?」
小碧抬起頭,頭髮已經散開,淚流滿面,額頭磕出通紅的印記,「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夫人!」
「讓我來猜猜看,用迷香熏倒,然後拖到湖邊,推下去,人就淹死了是不是?九徽香還不夠,今日要換迷香了?」
她爬過來,抱住了我的腿,「求求你,夫人,饒了我吧!」
沒有承認錯誤,卻還指望得到原諒,這是怎樣愚蠢的念頭?
「拿開。」
她揚起臉,披散開來的頭髮已經被淚水都粘在臉上,「夫人,不要殺我,求求你!」
「我說——拿開。」
小碧依然是抓緊了褲腿不放,我閉上眼,深吸了口氣,站起身抓住了身後的椅子,砸向了她的跪在地上的後背。
用力時一點也沒有心軟。
那把椅子有多重,我砸的力氣有多大,我自己心裡都清楚。
椅子是切切實實打在了她的後背上,我聽見了她的悶哼聲,這時再踢腿,很容易就將並不怎麼結實的丫鬟踢到了牆角。
她垂著頭,嘴角有血溢出來,捂著被踢的肚子,低著頭嚶嚶啜泣,彷彿已經絕望。
「求我,是因為覺得我很好說話是不是?現在不求了,又是怎樣?」
她在牆角機械地搖頭,「求求夫人……求求您……」
讓我看著就噁心。
我蹲下身來,揪住了她的頭髮,那雙眼,恨得我揪心,「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樣子,是多麼地不堪入目?你在這裡求我放了你——我恨不得現在就殺了你!花珠是連求你的機會都沒有……是不是覺得殺人很簡單?一點迷藥,手輕輕一推,她就不見了,沒有想過這事情要是發生在自己身上,會害怕是不是?求我饒了你,你有什麼資格求我饒了你?」
有罪的人,最可恨的是你犯罪之時,都不曾痛在心上。只因為死的人不是自己,這樣自私。
「站起來。」
她抬起頭,聽清了話語,一下子反應過來,立刻又變得有些癲狂,拚命往牆角里縮,「不要,不要殺我,夫人,不要殺我!」
手足無措的丫鬟,也無暇顧及已經磕破的額頭,依然都捶在地上,「我給您磕頭,一千個,一萬個!我給您做牛做馬,做畜生也好,求求您,不要殺我!」
她似乎想到了什麼,又爬上前來,抓住了我的腳,「花珠姐姐會饒了我的,夫人,花珠姐姐會饒了我的!我只是個丫鬟,也只敢奉命行事,花珠姐姐知道的!」
但是,是以為提了花珠,我就會放過你麼?
我只會更恨你!
「小碧,我要是沒有記錯的話,我是有提醒過你的吧?不要做得太過,你沒有聽見麼?害了我的丫鬟又想來害我——是不是做得太絕了一點?」
「夫人,我真的不想……」她嗓子咽啞,眼淚不住流,幾乎已經說不出話來,「真的不是要害花珠姐姐,也不想害您啊!」
聽說打了人一巴掌,再給人糖吃,很不招人喜歡的。
「不想我殺你是嗎?可以啊,湖就在那邊,出去,然後跳進去,自己淹死自己。怎麼樣?」
「夫人……」她咬著嘴唇,見我沒有半分動搖,顯然已經知道求饒沒有半點希望。
慢慢站起身來,擦了擦臉,忍著顫聲,「好。」
丫頭苦笑一聲,眼淚依然止不住洶湧,卻點點頭,偏過頭去,竟然真的轉身要出去。
我提著燈籠,打開了房門,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連臨死也不肯說出幕後指使的狗,的確是連活著的必要也沒有。
「走暗路,不要走廊間。」
她出門就要循著往常的路走,我伸手在背後拉住了她,「你死,污我一個人的眼睛就好,不要也污了別人的。」
她仰起頭,似乎是想把淚水倒回去,果然依言下了台階,繞道從花園過去,避開了守夜的丫頭和侍衛。
從她的房間到湖邊這段路也不算是太長,小碧走得很快,像是橫了心,情緒很激動。
只是腳剛剛踏上橋面,卻又突然慢了下來,停在了橋的入口處。
顯然還是怕死的。
剛剛已經止住的淚水又突然決堤,洪水一般爆發出來,拉長了脖子吸氣,忍著不發出聲音,腦門上青筋暴起,臉頓時醬得通紅。
「害怕了?」
她捂著嘴流淚,斜看了我一眼,一如往常偷窺的姿勢,只是平日裡的小心,都變成了恨意。夾雜在淚水裡,就更加觸目驚心。
誰不恨呢?但恨是個什麼東西?能救命麼?能起死回生麼?不能。
「恨我是嗎?我也恨你,很公平。跳吧。」
她閉上眼,最後抽氣一聲,長長伸直了脖子,淚直流到了衣領,濕盡領衫。
橋欄並不高,丫鬟背身探下身子,就好像一雙長截在外,段截在內的筷子,失去了重心,頓時直直插入了湖底。頭朝下,水花濺得很少。
小碧從我身邊到下去的時候,並非沒有遺言,我聽見了,雖然聲音很小,但是很清晰。
她說,「來世定要生在權貴之家,不做貧賤之人。」
多少人是覺得世界不公平,但世界就是這樣,真的有來世麼?那也是來世的事了。
下一世是人還是畜生,這一世的我,一點也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