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老婆擁簇著他過來,我並未沒怎麼抬頭,盯著那一雙腳看了好一會兒,最終確認,才抬臉又端坐,亦沒有施禮與他。
他在亭子內被五女環繞著坐下,很快發現了這一點。
「齊素,本王過來,你卻不行禮,這是何故?」
「行過了。」
女人們頓時變臉起哄,阿湘阿汝此刻嚴守在兩側,眉目倒豎,「我說齊姐姐,我們這五雙眼睛都看著呢,沒有行禮不知禮數也就罷了,何苦又再狡辯?當王爺是瞎子麼?」
「我只認得那雙腳,並不認得王爺。」
曲高陽臉色有些變化,我抬起頭來,正對上他的眼,不作半分相讓,「齊素嫁入十三王府,還不曾見過王爺,只在大婚之日見過王爺的腳,這會兒也不知這雙腳是也不是,是以不敢冒然行禮,怕是與真王爺不敬。」
又掃視女人們一周,「現下看見妹妹們與王爺嬉戲,這才知曉身份。」
接著從琴台上下來,躬身低頭,微曲膝,「妾身齊素有眼無珠,識不得泰山,冒犯王爺,還望王爺恕罪。」
不曾喜歡你曲高陽,但太不給我面子,我也沒有那麼大的度量。你待我齊素如何,你得知道。
五個老婆頓有鄙夷之色,大約以為我在搶風頭。
只是不知是誰漏了枕邊風,才會讓他過來,看我的笑話。
又怎能讓你們如願。
「齊素剛才所唱,的確是歌,只是王爺不曾聽過,所以誤會。」
「大膽!」
他懶懶側眼,示意阿湘阿汝不要開口,有些玩味,「是麼?本王不明白,夫人何不說說看?」
「大凡人死之時,生前好友親人皆會擇取其身前所好之物,以安亡靈——妹妹們會笑,是因為妹妹們不明白。王爺覺得好笑,也是因為王爺不明白。」我轉身朝向了琴台正對的方向,有些歉疚,「這是首輓歌。唱給我大婚之日溺水死的丫鬟花珠的輓歌。她喜歡聽,所以我唱給她聽。」
琴台正對的,就是那片我討厭的湖水,哪怕是在夏天,也陰陰寒徹,看不見湖底,就知道是丟了花珠。
我對不起她。
他啊了一聲,頓時有些不耐煩,「梨唐不是個給了你個丫頭麼?怎麼還揀著這件事念念不忘?」
人豈又是可以替代的東西?
「並非是念念不忘,只是恰好想起,恰好又被王爺看見罷了。」
小娘子黃蕊蕊低低切了一聲,埋怨似的靠到了他懷裡,「王爺,您不是說西廂是留給我的嗎?隔兩天就要搬了,您親口答應的,梨管家也不是不知道,怎麼又給了姐姐?」
她抬頭,示威性地盯著我,「妹妹本該是讓給姐姐的,可是我又很喜歡,怎麼辦?」
小娘子戳了戳曲高陽胸膛,聲音愈發嬌軟,「王爺拿個主意吧!」
曲高陽哦了一聲,揚起臉,笑得有些輕佻。好像是在說,怎麼辦呢?我的夫人,要不要求求我?
此刻我離那張臉,只有七步。
看得很清楚。
他是個少有的美男子,一同皇家的血統,帝王們取最漂亮的女人,生最漂亮的兒子,漂亮的兒子們做皇帝,再從頭開始。老天原本就是不公品的,權利,地位,金錢,還有相貌,都集中在一家人身上,誰也埋怨不得。
拋去他十三王爺這稱號,如果僅憑這張臉,應該也會讓無數女子瘋狂的吧?
臉如玉像,鼻樑直挺,加上斜斜飛入髮鬢的雙眉,和一雙慵懶的眼,都配在貴族氣色的蒼白上,頓時讓人不敢靠近。
是無端生出來的距離感。
大概是習慣了把人踩在腳下,習慣了人們求他,忘卻我齊家望族,其實也是這般脾氣。
我並不想討好他。
「無妨,既然是妹妹先開的口,那西廂自然該是妹妹的了,齊素再另挑一間就好。」
黃蕊蕊大約沒有料到我是如此好說話,暗地翻了個白眼,立刻又笑起來,「那就謝過姐姐了。」
「只是,」似乎還是有點想挑撥,小娘子張著眼,頓時換成了無心的語氣,「姐姐不住湖邊的房子,唯一是空出來的西廂又給了我,那姐姐要住哪裡呢?」
「我住過的雲水閣姐姐自然是不能去的,那……」她扳著手指,似乎想到了什麼,語音有些放慢,「難道,姐姐是要住到最北邊的扶疏院去麼?」
阿湘阿汝喝止一聲,「蕊蕊!」
卻並不是喝止的神情,轉臉過來盯著我看,更像是在落井下石。
這扶疏院,難道是什麼去不得的地方麼?
我回她一笑,「不礙事,齊素也不是什麼講究的人。」
柳音絕見我不問事就一口應答,冷哼了一聲,終於開口,「扶疏院年久失修,漏雨又漏水的,府裡不乾淨的東西九成都聚在了那兒,你就不怕麼?」
曲高陽點點頭,嗯了一聲,亦是回頭過來,眼角含笑,「夫人不怕麼?」
「是做了虧心事才會怕鬼敲門不是麼?齊素無才,卻也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人的事,自然是不怕的。」
我向著湖水吹了口氣,又想起花珠,忽而笑了笑,「要真的是遇見了花珠,那才好呢,又怎麼會害怕?」頓了頓,禁不住語氣就有些輕飄起來,「真要害怕的,大約是另有其人吧。」
小娘子在曲高陽懷裡咬著牙,臉色一瞬有些發白,掙扎起身子,「姐姐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是說,你的丫頭,是我們害死的不成?」
我遙遙坐回了亭子的另一邊,正對著秀色可餐的六個人,覺得異常養眼,「我是沒什麼其他的意思,妹妹在緊張些什麼呢?」
她的目光射過來,我看著卻只覺得好笑,忍不住又加上了一句,「可別不打自招才好。」
「你!」
黃蕊蕊咬了咬嘴唇,卻識相地沒有再接話,瞪了我一眼,很快轉向曲高陽,「王爺,你看,姐姐她欺負我。」
男子伸手摸了摸懷裡蹭過來的腦袋,換了支腿蹺起,本是不耐煩女人爭風吃醋的臉,似乎也來了些興致,「都說齊尚書家的千金傻,我看也不傻嘛!伶牙俐齒,可嚇到了我門家五夫人。」
頓了頓,又皺眉思索,「該怎麼罰呢?」
抬手招呼身邊花叢,「大家一起來想想看?」
瞧,的確是誠心來看我笑話的。
六個人七嘴八舌,竟然真的講得興起。
我抬頭望了望天,太陽已經落下很久,早該暗下來了。
在這裡陪著一群無聊的人玩這樣無聊的把戲,真是浪費生命。
「那就等王爺和妹妹們商量好怎麼罰我的時候再來找齊素吧。」我起身向眾人欠身,「齊素身體有些疲乏,就先回去歇息了。」
指望五個女人能夠在這裡給定一個主意,那才真是笑話。
背身離去,隔得遠都還能聽見亭子裡女人們吵吵鬧鬧的抱怨聲,類似於『王爺,您看』,或者『王爺,我不依~』又以及『好了好了,心肝』之類的話語還是隱隱約約傳進耳裡來。我不得不開始有些佩服曲高陽,竟然在家裡養了五個女人,應付自如而沒有被煩死,想來也是蠻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