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碧落……」空氣裡隱隱約約傳來一絲呼喚,碧落緩緩睜開眼,還是在浣花宮她的房間裡。她記得她和夏小狐彼此聊著心事,結果不知不覺的睡了去。
身邊的夏小狐睡相很好,依舊平躺在床上,只是眉頭微皺似乎在夢中十分的痛苦。
門忽然被一陣強風吹開,漫漫的夜色裡好像有人朝她招手一般,她不由自主的爬起來小心翼翼地越過夏小狐光著腳丫向門外走去。
銀亮的月光下,浣花宮的牆上投射出婆娑的樹影妖異異常。碧落循著那聲音慢慢地向前走著,終於走到她千年前極愛的蓮池邊駐足望向四周。月下的荷池波光粼粼,好似鍍了一層亮銀一般。
「是誰?是判官嗎?」她試探的低問出聲,可是並未得到方才喚她那人的響應。心中微微遺憾,不由得怪起自己是不是心中疲累出現了幻聽幻覺。
正想轉身離去,荷池之中突然泛起一陣紅光,接著便看見荷池裡的荷花漸次開放滿滿的怒放了整個荷塘。
碧落心中微微詫異,眼前的情景說不出的詭異,卻又讓她分外的期待起來。
突然,遠處傳來微微的歌聲,那歌聲忽近忽遠飄忽不定。荷池中心恍然出現一條荷花鋪就的水路,隱隱約約能看見路的盡頭有一女子身穿紅裳,腳尖輕點不斷的跳著舞靠近她。
那女子渾身裹著如火般的紅衫,腳踝上還戴著金色的鈴鐺,白嫩的雙腳腳踩著粉色荷花,不斷舞動著身子,在月下顯現出絕塵的美姿,待那跳舞的女子旋到她面前時,她下意識的想看清那女子的面容,誰知那女子倒先抬起頭看她。
碧落心中一驚,竟然看不到那女子的面孔,可是她臉上的面具卻讓她意外的熟悉——是她和燕亦辰在六子園時燕二送給她的鬼節禮物,笑鬼面具。
「你是誰?為什麼會有這張面具?」她伸手想揭去面前這女子的面具,誰知那女子呵呵低笑著身形十分靈巧的躲了過去,又繼續跳著舞踩著荷花沿著初來的路回去。碧落心中有些悵然若失,不由自主的跟著她往荷塘深處走去。
「說什麼情深緣淺,不過是浮光掠影終成憾,若真是情比金堅,哪由得幾世終難圓。人生如斯,人生如此……」歌聲裊裊不絕於耳,碧落目不轉睛的看著紅衣女子,足尖輕點著荷花跟著她走。
走到深處,突然歌聲漸歇面前一片漆黑,那跳舞的紅衣女子也不見了蹤影。碧落茫然不知所措的看向四周,來時的荷花路已經不見了蹤影,這裡只有無盡的黑暗佔領著。
「叮!」一聲清脆的水聲響起,黑暗之中她的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幅白色的水屏。
碧落好奇的上前,伸出食指輕點那水屏,竟然是清涼無比的水凝聚而成。忽然一股外力將她往後拖去,她正疑惑,抬眼看那水屏上竟然出現了幾個人影。
一個看不清面容的白鬚老人身後帶著二個人緩緩走到一處坐下,那二人也依次的在老人之後坐下。
「你們隨我修道已多年,當知這世人多苦,修道之人當以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為己任,現在這世上有妖女作亂危害人間,你們誰若能教化此妖女改邪歸正,那當是世人之福自身修行之功德了。」老人含笑的捋著雪白的長胡,目光在二人之中逡巡著。
「教化?妖便是妖若能教化早就修行成仙了,對於這等為亂人間的妖孽就應該擊殺之才可真正絕除後患!」有一人聲音響起,水屏之上清晰的顯現出那人面龐——玉陽真人。
碧落眼中有些怒氣,死死的看著水屏之中的面龐。第一次在靜賢王府裡見到他時,她不記得與他有過什麼過節,他竟然說自己是妖女,那時她對他並無怨念。第二次再見他時,他竟然助紂為虐的幫助白幼傑一心的將她置於死地。如今再看到這個山羊鬍子的玉陽真人的時候,她心中竟然是無比的恨意。
「玉陽真人此言差矣,妖也有性命,若能渡化成仙也可造福世人的,況且她並未直接傷人。」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碧落忙睜大雙眼看向那人,師父怎麼會在這裡?燕衣仙和善的面龐顯現出來,讓碧落倍感親切起來。
「哼哼,燕真人果然是宅心仁厚,只是玉陽不敢苟同。莫非燕真人已經想好了能渡化她的辦法?」玉陽真人面上帶著不悅,口吻酸酸的回道。
「呵呵,我偏好修行自身,如此除妖之事我沒什麼興趣,若玉陽喜歡我自是不會跟你搶的。」燕衣仙眉頭舒展,掛著些許懶散,意興闌珊的回道。
玉陽真人聽罷但笑不語,翹首期盼的看著首座的老人。
「呵呵,我瞧著你們二人都沒有這個能力,偏偏我在人間時遇到了一個極為聰慧的青年。他頗有仙緣,深得我的喜歡。這樣吧,這件事就先讓他去試試吧,我算著他有這一劫,若能過了此劫必能有所大成。你們兩個,意下如何?」白鬚老者和善的看向坐下面色各異的兩人,燕衣仙笑著點點頭,而玉陽真人卻一臉的不屑。
白屏上忽然出現一處風景如畫的地方,遠遠地浮現出身穿紫色長袍神色清冷的華洛凌。他面白如玉唇色嬌艷,光潔的額頭上竟沒有藍色月牙印,修長的雙手畢恭畢敬的從那白鬚老人手中接過一樣物事,輕輕的朝老人回道:「洛凌必當盡力而為!」
碧落有些癡迷的看著水屏上華洛凌的模樣,忍不住又往前邁了幾步,輕觸水屏上他的面龐。忽然華洛凌消失在水屏裡,四周又被黑暗所包圍。碧落心中一陣悵然若失,黯然收回手。說不清為什麼,就算她失憶也好沒失憶也好,當他出現在她面前時總讓她有欲罷不能的心動。就像方纔,明明知道那是水屏還是忍不住想去親近。
那怪異的歌聲又緩緩響起,「說什麼情深緣淺,不過是浮光掠影終成憾。若真是情比金堅,哪由得幾世終難圓。人生如斯,人生如此……」眼前忽然豁然開朗,無數風燈從四面八方飄了過來環繞在她身旁,而後在她面前又列成兩行,飄忽忽地似乎在給她指路。
碧落忍不住跟著那些風燈向深處走去,前方的光景忽變明朗,那些風燈頓時消失了蹤影,徒留她形單影隻的站在一處極為眼熟的柴扉前。
四周皆是一片銀裝素裹的景象,這熟悉的茅屋之中卻時不時傳來幾聲脆亮的嬰兒笑聲以及歡喜的人聲。
碧落光著腳丫卻不覺這裡寒冷,不由自主的探身湊近透著風的破窗向裡望去。
一個看起來分外溫柔的女人臉上掛著慈祥的笑意,逗弄著懷裡的女嬰。旁邊一個十歲模樣的小男孩也時不時的伸手輕點女嬰嫩嫩的笑顏,「娘,這娃娃真的是爹撿來的嗎?我好喜歡,她好漂亮啊!」
「呵呵,是啊,以後她就是四兒的妹妹,四兒要好好保護妹妹啊!」女人頭上裹著碎花頭巾,滿臉都是醉人的笑意。
「娘子,粥熬好了,能給娃娃吃了!」裡屋裡突然轉出一個小心翼翼捧著碗的大鬍子男人,他看起來粗手粗腳卻是格外的小心的端著手中的白粥。
然後,然後……碧落忍不住伸手觸碰窗欞,誰知指尖卻發出「叮」的一聲,原來還是水凝聚而成的水屏啊!
水屏忽然蕩漾起來,還是這間簡陋的茅屋,卻只有一個在燈下做針線活的女人和在她膝上半瞇著眼的女童。
「娘,爹爹陪哥哥進京趕考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女童嬌軟的聲音迷迷糊糊的響起。
女人放下手中的針線,替她整理整理揉亂的髮絲道:「再過幾天便回來了,你哥哥寒窗苦讀了十年,此番進京也是圓夢,等他和你爹回來,咱們就能離開這裡了。」女人眼中閃現美好的憧憬,讓膝上的女童也不由得嚮往起來。
「啪」的一聲,門被人撞開,一個醉醺醺的男人跌跌撞撞的走了進來。
「蘇家小娘子,我想你好久了,今日你那個沒用的男人不在家,不如你我好好的纏綿一番,若你能玉成此事,那你蘇家欠我李家的田租就可以一筆勾銷了!來啊!」他嘴角掛著邪惡的淫*笑,飛身向床上撲了上來。
女人抱緊懷中的女童迅速躲閃開來,聲色俱厲的道:「李大善人,我原本到你是個軟心腸的善人,沒想到你是這等見色起意的卑鄙之徒!我相公和我兒子不日將會回來,若他們知你欺我母女二人,到時定然不會饒了你!」
「呵呵,蘇家小娘子,除非你兒子能高中狀元,你也不打聽打聽我的來頭,我今日就算欺你又怎樣?我平日裡行善良多,就算你出去說別人也不會信,只當你是個蕩婦罷了!費這些口舌做什麼,不如我讓你好好的快活快活!嘿嘿!」他伸手靈活的又逼了上來,奮力的將女人懷中的礙事女童丟了下去,泰山壓頂一般壓住女人掙扎的四肢。
「放開我,放開我,救命啊!救命啊!」女人無助的大聲哭喊著,看見自己的女兒從地上爬起來努力的抱著李大善人的腿,試圖把他從女人身上拽下來。
「你個狗雜種!滾開!等我上完你娘,下一個就是你!」李大善人有些不耐煩她的糾纏,不由得抬起腿一腳踹中女童的心窩狠狠地將她踹到地上。
女人滿臉是淚,大聲的朝著摔倒在地有些喘不過氣的女童叫道:「落兒,別管娘,快跑!快跑!」
窗外的碧落有些激動,不知不覺雙眸開始發紅起來,氣憤的伸出手拍向眼前的水屏,大聲的喊著:「你這個禽獸,你這個混蛋!」水屏沒有受到其影響,只是激起了幾層漣漪,而後迅速平靜。
忽然水屏中的女童從地上緩緩爬起來,走到床邊輕拍壓在女人身上正大撕著女人衣服的李大善人。
「你,畜生!該死!」機械冰冷又帶些木然的聲音響起,但見她伸出手抓住他的腳踝,神來一般力大無比的將李大善人扔了出去。可憐那李大善人在空中吹了吹冷風,轟然撞在屋外的水井上立刻沒了動靜。
女童抬起頭,冰冷的注視著屋外,雙眼竟是一片血紅。
「娘,沒事了,有落兒在誰都傷害不了你!」
「你的眼睛……啊,救命啊,有妖怪!有妖怪!」女人尖叫出聲,裹好身上的衣服拔腿跑了出去。
然後,然後,然後……就是漫天的火光啊!
碧落不由得抱緊自己,有些痛苦的回想起當時被眾人追打的疼。她不怪那些追打她的人,也不怪他們一聲聲喊她妖女妖女,只是,只是心寒她的爹娘和哥哥對她竟然沒有一絲的情意,讓她現在想起來還是那麼的冷,那麼的痛……
水屏恍然消失,四周又歸於一片靜寂。碧落有些體力不支一般跌坐在地上,忽然身旁一陣冷風習習吹過,再抬頭竟然是冥府的忘川河邊。
河邊站著一個渾身都裹著黑衣的人,頭上也帶著漆黑無比的斗篷。他蹲下身子手上忽然多了一個青花瓷碗,在忘川河水裡輕輕一舀,起身慢吞吞地朝她走了過來。
「你看到了什麼?還想看嗎?是不是看到了所有人都想殺了你呢?你恨他們嗎?這些都是虛偽的人,心中對他們擱著留戀做什麼,不如喝了這碗忘川喝將他們一個個都忘的徹底!」那人看不清面孔,聲音嘶啞有些難聽。
碧落看了眼他手中的瓷碗並不接過來,只有些傷感的輕輕搖頭道:「我不恨,不恨所有的人。只是有些委屈,只是有些難過他們這樣對我。」
「這麼說來你心中還是有恨的,來吧,來喝了這碗水你就會忘了這些委屈和恨意,快快活活的做個絕世妖女!」那人又將瓷碗在她面前送近了幾分,聲音裡有些魔幻般的引誘。
「不,我不想做妖女,我想做個人,做一個簡簡單單的人。」碧落推開他的碗,堅定的回道。「再過些日子,我便去找華洛凌,到時候我們永遠不分開,到時候我心中便再無怨恨和委屈。」
那人忽然發出桀桀的怪笑聲,黑袍之下露出枯黃的白骨,指著她道:「你是妖,他是仙,你們永遠不可能在一起的。他對你的一切好,不過是在利用你罷了,誰知你竟然如此單純幼稚!今日水屏之上你還沒有看夠嗎?他是為了得道成仙才願意接近你的,千年前他只差一步便可以成仙了,可惜被你壞了修行,你可知他心底對你是多麼的恨了嗎?誰知你還這般的傻,看不透周圍的人都在利用你!那個程月夜,養你只不過是太寂寞想找個人陪罷了,你還一直當自己是他的親妹妹嗎?再說那個周晉陽先前對你是百般的好,可惜他肉眼凡胎難分忠奸善惡,將周隨安的死盡數推在你身上。還有一直對你忠心耿耿今日對你袒露心意的夏小狐,他也在利用你滿足自己心中的慾望。你可知燕亦辰為何不見了?讓我告訴你,是夏小狐殺了他!是夏小狐殺了他!你說你的身邊誰還可以相信呢?」
師兄?碧落眼前忽然浮現出燕亦辰活力四射的模樣,他總能在最危險的時刻將他拖出困境,總是一心一意的為她赴湯蹈火。可是……
黑衣人突然趴到她的耳邊,聲音有些魅惑的勾引著:「喝了吧,忘了一切重新開始。你還有大好的光景在等著你,喝下它你便會擁有所有的一切!喝了它,以後再多的情意都干擾不了你,再多的委屈也不會找上你!」
碧落雙眼發直怔怔的看著前方,他順勢將瓷碗放在她的唇邊。
「碧落,不要喝!」天際之上突然傳來一聲焦急的暴喝,一道藍光將那黑衣人手中的瓷碗打翻。
「快走,快離開這裡!」碧落身子倏然騰空,隱隱約約好似被人攬進懷裡,朝著漫漫無際的黑夜之上上升再上升。
她美目掃向方纔的地面,只看見地上有雙枯瘦的白骨爪子在不斷地揮舞著,空氣裡滿是淒厲地喊叫聲:「再一點再一點我便要成功了!」平靜的忘川河忽然掀起一陣大浪,將那枯瘦的白骨爪子拍打拖進忘川河水之中再無蹤影。
眼皮忽然有些犯困,再睜眼時,自己還是光著腳丫站在荷塘邊。四周仍是烏漆抹黑的黑夜,荷塘裡也一片寂靜,不見方纔所見的熱鬧情景。
碧落有些茫然的掃視四周,除了婆娑的樹影之外再無別種異樣。一陣風吹來,有些微冷,她忍不住縮縮身子,跳著跑回屋中。床上,夏小狐還在熟睡,依舊緊緊的鎖住眉頭,碧落突然很想伸手推醒他,問一問燕亦辰是不是被他所殺。手伸了伸還是縮了回來,小心翼翼地抬腿越過他睡在床裡面。
夏小狐不會隨便殺人,除了她要求那便是月夜哥哥了。還有,前幾日在滌仙泉邊說那番讓她感動於懷的華洛凌,這一世還是在騙她,還是在利用她嗎?若真如此,她真的好不甘心,好不甘心!
夜,很長,她卻輾轉反側的難以合起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