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壇記 第1卷 10 喪夫之婦喪家犬 無良之人深山狼
    我聽了劉純華的話,回雙陽。不久,經人介紹,真的尋到一個男人,跟他結婚。

    這個人叫申杉嵐,是我有婚姻關係的三個男人中最漂亮的一個,如果不講身高的話。卜常清俊白淨,飛仁方正陽剛,申杉嵐則兼而有之。只一點不足:個子矮,一米六二。曾經有一種說法:男人身高在1米70以下便屬二等殘廢。我反對這種說法,特別在此時。矮子有矮子的優勢,他們大腦海拔高度較低,供血量充足,比較能動腦筋。所以又有一說:矮子多心眼。多心眼有什麼不好?我喜歡申杉嵐。喜歡一個人當然也包括他的身高!

    然而申杉嵐對自己的身高苦惱不已。到處求醫問卜,喝過雲頂觀金丹道士的重塑符水,墊過大悲寺小覺和尚的來生鞋襯,用過新世紀猛男公司的電子增高器,飲過遠方生物研究中心的腦垂體納米生長劑。都是騙人的,沒用。那宗所謂納米生長劑,申杉嵐還向消費者協會投訴了。生物研究中心的律師問:你知道什麼叫納米嗎?申杉嵐說我哪裡知道什麼拿米!我只知道他們是拿人民幣的。律師說,納米是一種長度單位。一根頭髮絲的直徑有百萬納米!你喝了生物中心的納米成長劑,長是長了一千萬納米,只是看不出來而已!

    真是秀才碰到兵,有理說不清。你碰到懂科學的老先生也往往說不清!申杉嵐只好自認傻蟲,另想辦法。便在鞋底上下功夫。不論什麼鞋,買來以後必定要加以改造,鞋跟墊高,鞋內做假。這樣七弄八弄,終於量出來1米63!這讓他高興得不得了,說:「什麼電子增高器!狗屁!倒不如我自己來增高呢!」

    後來他又發現一種羊皮長統靴能夠使他看起來更高一些,於是不惜重價去買來穿。黑色長統靴上去是名牌牛仔褲,牛仔褲上去是黑色皮夾克,皮夾克上去是黑油油的梳得一絲不苟的頭髮。整個兒地收拾得像是一具精品!來相親的時候胸前還斜掛著一架照相機,整整一個俄羅斯公子的派頭。開著建築材料商店,是個老闆。找上這麼一門親戚,我們家的人都覺得很有面子。

    第三次見面給了我三百元,叫我去買一件衣服穿穿。畢竟是老闆,出手闊綽。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包話梅。昨天我無意間在一家小店前停下步問有無話梅,這個細節他注意到了,今天就買了話梅來!真是個善解女意的好郎君!在大松樹酒店吃飯的時候,酒意微熏,看著好郎君唇紅齒白的公子貌,突然想起趙局長那張皮灰皺深的老頭臉;看著申杉嵐那黑密油亮的年輕頭髮,想起趙局長那灰白稀疏的條形碼,不禁大為慶幸,在心裡暗自得意道:幸虧那時拒絕了趙局長,不然哪裡會又與一個年貌相當的如意郎君結合到一塊呢?年輕畢竟好啊,青春作伴熱汽高。要是嫁趙局長那老頭子,整天看到就不高興,哪裡會有幸福可言呢?

    哪知,事情並不如想像的那麼簡單。正是:……年貌相當固然好,老頭也有老頭高……若知後來有申某,怎麼也要嫁老趙!……

    我買了一件衣服穿上以後,申杉嵐問這件衣服多少錢?我說九十七塊。他說發票呢?要我把發票給他看。他仔仔細細地看了,說:「那麼他得找給你兩百零三塊對不對?」我還笑了,說:「你怎麼算的!九十七塊,我當然給他一百塊就得,他找我三塊錢。怎麼找我二百零三呢,難道我會給他三張老人頭?」申杉嵐臉上訕訕的,說不出什麼來。

    要是一個長腦筋的女人,這個時候就應當發現端倪了。大氣的男人給了女人錢決不會查問發票。給了就給了,還囉嗦什麼?而且把找頭算得如此不倫不類,簡直是神經病!

    而且,大氣的男人一般不會在穿戴打扮上下太多的功夫。申杉嵐不但把自己收拾得像一具精品,每天花在照鏡子上的時間還特別長!沒事就掏出鏡子來照照。這個人的動作比我們女人還要瑣碎,還要拖泥帶水。和我過家庭生活以後,每逢要一起出去,時常我都收拾好了他還在那裡反覆照鏡子,不斷地小修小改。

    這種作派其實反映了一種性別定位偏差。上帝是把美麗留給女人的,是把色彩和服飾留給女人的。男人再打扮也就是那麼回事。在過去某個不准打扮的年代,世上幾乎看不到一個長得好看的女人。後來到了改革開放的年代,你上街一看,到處都是美女!都那麼令人驚羨!這就是打扮的功效。男人則在隨便哪個年代都一樣,都是那種泥巴捏出來的樣子。不見得改革開放了,可以穿衣打扮了,爺們也都變得漂亮起來。不是的。所以說,一個男人太喜歡修飾打扮就跟一個女人不喜歡修飾打扮一樣,都不太正常。男人專事修飾打扮的作派還反映了一種人生定位偏差。他太自戀,太以自我為中心,不很把別人放在眼裡。女人要是遇上這種男人可要當心了!

    然而那時我沒這種認識。我一向抱著理想主義的人生態度,喜歡把人往好的方面想。寧可忽略掉別人的缺點,不可忽略掉別人的優點。寧可人疑我,不可我疑人。很快我就得為自己這種馬大哈處世態度付出代價。

    我們兩個一起去過北京,我舅舅在那裡當著師級幹部。舅舅以他身經百戰火眼金睛的目光,一看就知道這是個好女婿,私下對我讚不絕口,豎起大拇指。我的堂哥是個團級幹部,駐守海南,我們也到那裡去過。走南闖北修煉出一隻納米靈鼻的堂哥與舅舅一樣,也豎起大拇指讚不絕口。我透了一句話:「不要看表面,可能不會長久的。」堂哥聽了有些驚訝,上船以後又把我叫下來,叮嚀說:「可要珍惜啊,我的眼光不會錯:這個人是可靠的!」

    這是兩個有閱歷有地位的人對申杉嵐的評價。我們在武漢的親戚對申氏的印象也絕對好。所以說,我江月白挑上申杉嵐這麼個人也不能完全怪自己是瞎了眼睛。此人偽裝得很深。

    你聽聽另外一些人怎麼說。他們也是國家工作人員,稅務局、工商局,甚至有公安局的,我為著一些事去找過他們。他們叫我把他殺了,「然後拿一塊大石頭綁住,沉到江裡去。不會有人去管你!」他們又說,我嫁給他是「一隻羊嫁給一隻狼,活不長。」叫我「別當東廓先生!」

    評斷如此不同,那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這個人出生於壤塘縣鄉下,地主家庭。父親坐牢,出獄以後妻兒不納,生活無著,氣沮自殺。二哥則有怪癖,每天子夜必定起來漱口,咕嚕嘩啦弄得很響,要漱一刻鐘以上。白天則不斷洗手,洗一次手也要花一刻鐘以上。就是這麼個家族。除了這父這兄,其它成員有沒異跡我沒調查,很可能有。申杉嵐結婚以前一直是和母親睡一個被窩,結婚以後每逢母親到他家來他也必定撇開老婆,和母親睡一個被窩。這也應當算是一個異跡。我們雖然不能肯定被窩裡發生過什麼,卻也不能肯定被窩裡沒發生過什麼。被窩往往是一個讓黑暗蓋住臉的地方。

    這位專門漱口洗手的二哥和嫂子在雙陽市供電局做事,家務需人照料,請其母來。母提出條件:要來需把小六子帶上。於是老六申杉嵐隨母入城,生活,上學。

    申杉嵐中專畢業,二哥想給他安插在供電局,嫂子卻不答應了。必須長期相處的人,才會瞭解這個人是多麼可厭。嫂子早就想把他當一堆狗屎丟得遠遠的。她明白若是安排在局,就永遠分開不了。於是對丈夫提出最後通牒:「我與他必須走掉一個人。不是他走,就是我走!」

    申老二當然選擇了留下老婆。於是老六杉嵐分配到了林場。那時申杉嵐已經結婚,在農場裡卻與一個女人鑽進山洞。被從洞裡捉了出來,女人的丈夫給他一頓狠揍。申杉嵐鼻青臉腫被場裡拖回去開批鬥會。顏面掃地,撞牆尋死未遂。碰上改革開放,便辭職「下海」,貸一筆款在雙陽市開起建築材料商店。和老婆離婚,兒子歸女方。我經人介紹認識他的時候,他就是這麼一個離了婚的有幾個錢的老闆。既然事業有成,年貌相當,舉止彬彬有禮,我理所當然地把他當成了如意郎君。

    沒想到辦理完結婚登記手續的當天下午,如意郎君把臉一抹就變成了一匹惡狼,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我和妹妹在廳屋包著喜糖,申杉嵐在裡屋躺著。他發聲叫我做什麼事。我因為和妹妹一邊做事一邊說話,沒聽清他發的聲音。他見沒反應,火山突然就爆發了,一躍而起衝出房間,將我們正在包的堆得跟小山一樣的糖果一橫掃,嘩啦啦落地。又抓起殘存在桌面上的糖果向我披頭蓋腦的砸來,破口大罵:「媽的扯JB個朗當老子叫你你耳朵聾啦?招打是不是?」

    四川省的下層漢子罵人一般不會超過四個音節,這傢伙卻八個音節!

    辦理結婚登記之前連四個音節都沒聽到他罵過。現在,他認為既然已經登記,人就是他的了,就不必客氣了。那就好像,先前是把飛鳥哄進籠子,現在籠門關上了。煮熟的鴨子還怕跑了不成?他把結婚證看做了賣身契。

    其實,並不是我嫁到他家去依附他,而是他住到我家來的!他是個無家可歸者,沒有住房。住房是前妻單位分配的,歸前妻了。平常就住在租來的店房裡。我們結婚的房子,是我的住房。就這個地位,他還如此囂張!儼然一個具有無可爭議所有權的主人!

    我哭泣著蹲地上撿糖果。他繼續污言詈罵,唾沫星子象下雨那樣灑在我的頭上臉上:「哭?扯JB個朗當你哭什麼?嫁給我還委曲了你不成?我告訴你:哪一天老子把你休了,到街上手一招,願意跟我的女人排著隊呢!隨便拎一個都比你強!扯JB個朗當!」當著小姨子的面,竟這樣不忌不顧!

    第二天則是向我討錢。「把那錢還給我!」他說。我一時拐不過彎來,問:「什麼錢?」他說:「你忘了?我那時候給你三百元叫你自己去買一件衣服穿穿。你買了,花九十七塊,還剩下二百零三塊不是?」我愕然,說:「三百元是你給我的啊,怎麼又想要回去了?」他說:「扯JB個郎當說好是給你買衣服的,沒用完當然得還給我!」說著就過來從我口袋裡把皮夾子搶過去,數一數只有一百九十四塊五毛,全部拿走以後還說:「還欠我八塊五毛錢啊,明天補足!」

    女人啊,你的別名是軟弱!便是我這樣一個在小時候敢到處去看死人,在廠基建隊敢立在高空接磚塊,在技術比賽中連連奪冠當了勞動模範的女強人,這時面對著這樣一個無賴,也只會哭泣!

    其實我應該站起來叫他滾:「這是我的屋子,你給我滾出去!我們立即去辦離婚!」那樣效果立即就會不同了。

    然而幻想啊,顏面啊,底氣啊,影響了我的理智和行動。幻想著:惡狼面孔不是真面目,只是一時的脾氣。幻想著:他能改好。對於一再喪偶,有剋夫惡名的我來說,能找到這樣一個男人已經不容易了,應當珍惜。剛結婚又離婚,面子往哪兒擱?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所以還經受後面多年的傷害!

    現在想來,女人歷來的慣性是當婚姻的奴隸,好像沒有婚姻就活不下去。這實在是一個人生誤區。我好歹有一份職業,一份工資,不至於餓死,為什麼非再結婚不可呢?劉純華的話真是一個餿主意!當發現申杉嵐是一匹惡狼的時候我為什麼還不走呢?真是個糊塗女人!其實,婚姻可以是天堂,也可以是地獄;可以是甘露,也可以是苦水;可以是港灣,也可以是深淵。你在邁進婚姻區域的時候要象邁進雷區一樣,小心翼翼。發現不對徑,就要立即退出,不可癡迷。沒有婚姻照樣可以活下去。

    與申杉嵐一塊生活真是戰戰兢兢,惡罵暴打比夏日的天氣還要難以預測。心眼比針眼還小,脾氣比氫彈還大,肚腸比雞腸還要曲裡拐彎,處事比芝麻還要瑣碎。就連掃地這樣的小事,他也有一定的要求。先掃哪一塊,往哪個方向掃,指手畫腳,先之以教,繼之以罵,再之以打。「扯JB個朗當你看你是怎麼拿掃帚的?你是豬呀?——教都教不會!」天天罵我是豬,是笨蛋,是母羊,是蚯蚓。我又不敢回嘴,漸漸的罵得我一點自尊都沒有了。由於男人的氣壯女人的軟弱,男人的進逼女人的退讓,男人的無忌女人的多慮,世界上便形成了數不清的奴隸制小王國。現在我就是這樣一個小王國裡邊的女奴。國王什麼事也不做,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沒事就坐在那裡自己玩牌抽煙看報紙,你忙得四腳朝天他也不相干。洗臉水洗腳水端到他面前,洗過再去給他端走。你忙的時候還不能弄出聲音,要是打擾了他的興致,暴力會像夏季的陣雨不期然而至。

    有一天我的兒子放學兜到我這裡來。我再婚以後,為了減少矛盾,兒子去住在外婆家。那天天氣很熱,兒子來了,我看到他臉上汗滋滋的,說口渴,就從冰箱裡取出一瓶可樂給他喝。晚上申杉嵐打開冰箱,問可樂怎麼少一瓶啦?我說兒子來了喝了。他心疼得就像喝了他的血,大叫一聲,像一隻公雞那樣直逼到我的身邊:「扯JB個朗當我的可樂憑什麼給他喝了?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又開始了一場沒完沒了的惡罵:……申郎發怒為哪般?只為可樂少一罐!……自古爺們氣量大,易拉罐裡好撐船……

    他罵起人來就像一條雨季氾濫的污水溝,洶湧澎湃,長流不斷。要是舉行一次世界盃罵人賽,此人必定攏刮全部金牌:……唾沫橫飛語喧喧,兩眼圓睜手揮尖……嘴角堆泡如螃蟹,天下能罵是杉嵐!……

    有一次我跟他回壤塘縣他的老家,為著什麼事回來的路上一直罵,洶洶不斷。罵得車站候車的乘客們聽不下去了。一個漢子站出來問:「她是你什麼人,你要這麼罵她?」申杉嵐挺脖瞪眼的說:「我老婆!你管什麼閒事?」那漢子把他一按:「坐下坐下!我告訴你,你今天要是敢動,我叫你離不開這個地方!你給我閉嘴,聽到嗎?!」

    真是黃鬍子的碰到紅鬍子的啦。《笑林》,一個黃鬍子的人對老婆誇口道:「黃須無弱漢,打遍天下不手軟!」有一天卻鼻青臉腫回來。老婆說:「你不是說黃須無弱漢嗎?」他無奈地說:「娘西皮,那傢伙的鬍子是通紅的!」……髒罵污言擾眾聽,一人突出令停聲……杉嵐斂口忙蹲下,鬍子雖黃也懼人……

    申杉嵐被那個漢子一按,只好老老實實把還沒流乾淨的髒水悄無聲息地流往自己的肚子裡去。然而回到家以後,他把這股髒水又變本加厲地潑了出來,他說一定是我這個騷女人向那個漢子拋媚眼了。

    兒子喝了他的可樂,這一下不得了啦!為著這個事從他嘴巴裡流出來的污水比可口可樂公司兩天的生產量還大。直罵到第二天早晨還在罵,晚上回來又罵。我連夜跑到他二哥家去搬救兵,他二哥嫂來了才終於把可樂事件平息掉。

    我看到兒子的棉被硬了薄了,就買了幾斤棉花,連同我平時和申杉嵐蓋的那條被子,叫加工店重新打成兩條厚一點的被子。聽說毛線要漲價,我又去買了兩斤毛線,給申杉嵐打一件毛衣,給我兒子也打一件毛衣。這兩件事——棉被和毛衣——就好像挖了申杉嵐的肉,讓他痛得要滾到地上去耍無賴。「扯JB個朗當!憑什麼我做生意賺來的錢你拿去買棉花買毛線給你兒子用了?老子自己的兒子都沒養,還去給別人養兒子?這不是碰到赤佬了!」一邊罵一邊暴躁地走進走出,我擔心他會情緒失控一頭向我撞來,或一頭向牆壁撞去。

    我兒子被他視為眼中釘。這對比起錢飛仁,男人的胸襟真是差別太大了。我娘家所有的人也被他視為眼中釘。他們不能來,要是來吃一頓飯,他的臉色會比死人還要難看。人的好壞真是差別太大了。有時候我在納悶:為什麼人與人之間品質會有那麼大的不同呢?好人壞人有那麼大的不同呢?

    後來向悟零居士請教這個問題。悟零書獃子講了有關的各家學說。首先是馬克思主義的階級分析方法,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等等。我說對呀,錢飛仁是工人階級,申杉嵐出身地主家庭。居士笑了笑,又講了賈雨村博士的賦氣生人說。人有的是賦天地日月的清靈之氣而生,有的是賦下水道冒出來的陰濁臭氣而生。又講了佛家的六道輪迴說,有的前一輩子屬於畜生,剛投轉過來不免還是畜氣沖天。我說你別講那麼多學問,還是來點淺顯易懂的平民語言吧。他想了想說:譬如有的人生到世上來是懷著感恩之心的,感謝天地父母給了我生命,感謝自然界和農民兄弟給我提供了食物,感謝前人給我們留下這麼多的文明成果,感謝能工巧匠給我們製造了這麼多生活用品。他總覺得自己是受惠於人的,是欠著別人的。這樣的人就是好人。而有的人卻永遠是懷怨的,怨天怨地怨兄弟,怨人怨路怨運氣。永遠是別人欠著他的,從不曾他欠著別人的。老子好不容易生到這花花世界上來一定要盡情享受一番。萬物都該給我享用,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這樣的人就是壞人。我聽得一頭霧水。

    在暴君的統治下,我的女奴心態日益嚴重。就連一些正當平常的事情,在我也變成了須再三考慮的清規戒律。例如說,回娘家看媽媽看兒子,這應該沒什麼問題吧?但是每當我想要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總得左右衡量,小心翼翼,思量著這個時候他的心情如何,會不會准假。蒙恩准假的時候,他必定嚴格限制時間,一個鐘頭,一個半鐘頭。路上來回至少也要花半個鐘頭啊,然而我不敢討價還價,他說多少就是多少。去娘家就像是去火場,速進速出。一年的時間,我都沒在娘家吃過一頓飯。前頭的一再喪偶已經摧毀了我做為女人的勇氣和自信心,這時的願望只求讓我做穩奴隸。

    五一勞動節那天,正是為著這個請假挨打的。他的二哥和侄子來,我準備了節日待客飯,他們吃飽喝足,我收拾杯盤清掃地面完畢,想到媽媽那裡去。節日去探望一下老人孩子完全是必須的事,沒想這傢伙卻不准假!髒水溝又洶湧澎湃起來。從前我是不敢回嘴的,只任憑污水溝將我淹沒。然而鬱積在地下的岩漿總有一天會爆發,這天我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回嘴了!可能是仗著有第三、第四者在場,他們會拉擋,打不死我。

    這一下不得了啦!奴婢居然頂撞國王,申杉嵐連呼反了反了!抄起一根鐵棒朝我奔來(建築材料商店什麼武器沒有?)。被他的二哥奪下鐵棒,只好赤膊上陣,衝過來拳打腳踢。我被打倒在地,只記得他的鐵蹄向我踩來,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我是在醫院裡醒過來的。驗傷,治療,出院,住到我媽媽家。我是不想回到那狼窩裡去了。

    然而十天以後,當申杉嵐來叫我回去時,我還是跟他走。現在想想真不明白我這個人為什麼會那樣窩囊。也許喪夫之歸猶如喪家之犬,到了新的婚姻只會夾緊尾巴。

    一般丈夫把老婆打罵回娘家後,想要她回來是去請,去求,去認錯。申杉嵐卻是直接走進我媽媽家,對任何人都沒打一聲招呼。直走到我的面前,頭頸一扭擺,說道:「走哇!」

    我乖乖的收拾起東西就跟他走!

    在我媽媽處養傷的那幾天,我的同學武柏林和另外幾個同學聞訊前來看我,我向他們傾訴了一切。他們義憤填膺,說要把姓申的搞掉。我看他們認真商量的氣氛,知道不妙,趕緊制止,不許他們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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