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俊提著一個黑色的行李箱赫然出來在朱小妹的面前,如雨過天晴後突然長出來的新筍,就那麼理直氣壯意氣風發地站在她的面前,沒有一點突兀唐突。是的,還來不及突兀唐突,他就那麼氣宇軒昂地佇立在她的面前了。像誤闖桃林的書生,大朵朵大的桃花,正開得絢爛,粉色如嫣,輕柔如雪,潔淨而又紅潤,一陣陣微風拂過,漫天飛舞的桃花,輕輕淺淺地落下,一片一片地落在她與他之間,像一場靜寂而又曼紗的花雨,花雨下的他那麼神采奕奕,風度翩翩,他就那麼靜靜地凝望著對面的她,目光始終都是那麼柔和,那麼靜悄悄的。
朱小妹突然從座位上彈了起來,就佇立在原地,靜靜地凝望著他。他就站在她的面前!他的頭髮,依舊烏黑閃亮,只是與以前相比,略顯得有許些凌亂;濃黑的眉宇,沒有舒展也沒有緊鎖,還是那麼鋒利剛勁;他的眸珠,似乎比以前更加深邃了,靜幽幽的,濃黑如墨,似乎一眼就要把她望穿,而她,在他那深幽透亮的湖眸裡,如一侏細小嬌弱的枯草,似乎只有微微一滴水,便可重獲新生;他的眼瞼,微微下垂,眸珠深陷進去,堆有一層厚厚的黑眼圈,似乎出差的這幾天都有熬夜;他的臉,依舊白皙,只是清晰的輪廓微微有一些削骨……
驚愕、欣喜、緊張……朱小妹突然說不出話來,在腦海中幻想了一千遍一萬遍的見面台詞,在此卻一句也說不出來,唯有默默地望著他,靜靜地望著他。他還是穿得那麼乾淨整潔,衣冠楚楚的,似乎什麼衣服套在他身上,都可以體現出一種獨特的光芒,那光芒不是從他身上發出的,而是從他平幽靜默的眸光中發出的。
陳子俊靜靜地凝望著呆若木雞的朱小妹。他又何嘗不是呆若木雞?為期三天的出差,應該是明早回來的,可他等不及,也不願意等,工作一談完他就乘坐今晚的航班風塵僕僕地趕回來,他要見到她。一定要見到她!從來沒有這麼強烈地想回來,哪怕他在日本落學六年都沒有,從來沒有這麼強烈過,像街頭的一個瘋子。在異地他鄉,忙起來的時候什麼也感覺不到,可工作忙完後,無可事事時,突然感覺心裡空出一大片,怎麼也睡不著,只能抽煙、喝咖啡,一根接一接的抽,一杯接一杯地喝,然後揚起臉,凝望著天上那輪圓圓的玉盤,如練的月光一瀉千里,輕悄悄地灑進來,落進他的窗前,輕柔如水,可落在他的眸珠裡,卻是那般慘淡幽靜,就像離月亮處不遠的那一顆星,總是那麼無聲無息地望著它,望著它。他也只是這樣,無聲無息地,想念。在這一地的月光中,徘徊,獨自。
思念,也落進了這淡淡的月光裡,與這柔和的月光一道,悄悄地落進他的心裡。他的心,在冰天雪地裡,在寒風呼嘯的北風中,在傾盆大雨中,都不及在清冷的月光中來得冰涼,那是一種清幽幽的冰冷。而他,卻在這冰冷的月光中默默掙扎,明明快要睡著了,卻還是醒了,要怎麼睡也睡不著,腦海中,還是她那天真爛漫的笑,如三月的桃花般絢爛。
於是,他決定回來,哪怕悠悠晚風拂面略生寒意,都擋不住他回家的路。
一想到,她那明麗的笑容,心裡似乎就明亮溫暖了起來,就像在冬日裡看見太陽從東邊冉冉升起一樣。不,她的笑容是他的精神支柱,比冬日裡的太陽還要溫暖。坐在飛機上,陳子俊望著微亮的天空想。
於是,他回來了,那麼理直氣壯意氣風發地出來在她的前面。煎熬在這漫長的兩天裡,他急匆匆地趕上了今晚的最後一趟航班。
她的頭髮,沒有像以前那樣紮著馬尾,走起路來辮子在後面一搖一晃的,而是筆直垂下,散落在肩邊,依舊柔軟順滑;她的眼睛,依舊清澈明亮,如深山中的淨水,不含一絲雜質;她的臉,微略蒼白,沒有了以前的紅潤光滑,似乎沒有吃好、睡好……
不,他不忍看下去的。陳子俊微微動了動薄薄的唇,想說什麼卻什麼也沒說,只是抬起腳,向她走去。
朱小妹見他要向自己走來,急忙走過去,拉起鞋架上的拖鞋,輕輕地放在地上,輕輕地說,「穿上吧!」
陳子俊脫下皮鞋,然後換上軟絨毛的拖鞋,朱小妹將皮鞋放在鞋架上。腳下的這雙藍色軟絨毛拖鞋,是結婚前他買的。因為家裡要添一個人,所以他買自己的東西時順便也買了一些她要用的,其中就包括她腳下的這雙粉色的軟絨毛拖鞋,售貨員說,要買就買一對吧,這是情侶拖鞋,而且價格也優惠一些。他倒不是覺得便宜一點才買,而是感覺兩雙一樣的拖鞋看起來舒服,一男一女。
「吃了嗎?」朱小妹揚起臉,靜靜地仰望著他,輕聲問。他太高,她的頭也只能到他的肩頭,她得揚起臉才能迎上他深邃的目光。
她的唇,微微有些乾燥,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緊張,細細地緊抿,然後小心翼翼地緩緩舒張,然後又微微緊抿。在陳子俊看來,卻是極具誘惑力的。那誘人的唇,紅潤透亮,像掛在樹上沒有摘的草莓。陳子俊捧起她的臉,靜靜地凝望著她,然後俯下身去。
他身體的溫度,順著捧起她臉的手掌心悄悄地蔓延到她的臉上,然後又從臉上傳向她的心房,她清楚地感受到他手掌心傳來的那股溫潤而又灼熱的溫度,像冬日裡雙手捧著盛滿開水的保溫杯,那溫暖舒心的感覺讓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而又凌亂,而這急促的氣息又隨著她小小的心臟一起一伏,怦怦怦地在身體裡響著。
朱小妹屏住呼吸,靜靜地凝望著陳子俊,凝望著他深邃而幽黑的眸珠中那個略顯蒼白的自己。此時的她,像一株乾枯萎黃的小草,焦急中慢慢等待,想要雨水,卻又怕這雨下得太猛……
他的唇一點,一點地湊近,慢慢的,靜靜的,似乎怕褻瀆了她的潔淨,卻又忍不住心理的那股衝動,只得小心翼翼的,緩緩地俯下身去。
就在陳子俊快要吻到她的時候,離她的唇只有十毫米,他的手機突然響了。急促的手機鈴聲像無數個細微的粉色的小泡泡,在這寂靜而又曖昧的空氣中慢慢發酵,繁衍,然後慢慢迷漫。
陳子俊微微地愣了一秒,下一秒他還是俯下身去,繼續將唇輕輕地湊上朱小妹略顯得乾燥的唇。
「你的手機響了!」朱小妹以為他沒發現,便輕聲提醒了一句。
「不用管它。」陳子俊依舊捧起她的臉,輕聲地說著,說得輕快,隱隱中透著一絲不悅。
「可是……」朱小妹靜靜地凝望著他,滿眼疑惑。
他眉目微蹩,透亮的黑眸中隱隱燃燒著一團耀眼的火焰,那絢麗的火焰如散發著一股特獨的光芒,那光芒似乎將她灼燒。
見她那充滿疑惑的神情,陳子俊還是接起電話,語氣中透著絲絲不悅,不耐煩地說道:「什麼事兒?」
「子靜有到你那裡去嗎?」電話那端傳來陳母焦急的聲音。
「沒有,我出差剛回來!」陳子俊表情淡淡。
「子靜失蹤了!學校打電話來說她已經兩天沒去上課了,她又沒回家,你說她能去哪兒?」雖然心裡像十五個掉桶打水,可打電話時還是抱著一絲希望的,現在一聽這話,陳母在電話旁急得坐立難安。
「你先不要著急,我這就出去找!」陳子俊也聽出了母親的焦慮,急忙說。
「找到後,打電話給我!」
「那我先掛了!」陳子俊掛斷電話,然後又拿起剛剛放在衣架上的外套,一把套在身上。
朱小妹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不過從他的凝重的臉上與利索的動作來看,就明白了什麼,輕聲地問了一句,「你要出去?」
「嗯!」陳子俊扣上鈕扣,輕聲又說。「子靜不見了!」
朱小妹睜著大大的眼睛滿臉疑惑地望著他,隨即又明白了什麼。她一把拉住他,「我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