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分分秒秒都在折磨著等待他的那顆心。她坐在角落裡,把身子縮成一團,抱住雙腿,將臉埋進膝蓋中。
紛亂的心緒,像把重錘一樣,一下又一下鑿進她的心。她只能將所有的複雜都化成等待他的念頭,一心一意,盼望著裡面的人走出來。
一柱香的時間過去了,毫無動靜。
一個時辰過去了,依舊。
亢宿抱著睡著的姍姍返回來,看到大家的模樣,不發一語的將姍姍送進房間,出來後悶悶的坐在台階上,一同等待著。
這一個時辰,彷彿有一個世紀那麼長,麥麥的腦子裡開始禁不住的胡思亂想,各種可怕的結果像恐怖電影似的,輪流在腦海中轉換。她再也坐不住了,謐靜的氛圍會讓她躁動的心徹底崩潰。
爬起來,跑出了藥房小院。
翼宿朝阿商使了個眼色,阿商立即會意的跟上去。
在這種時候,大家都知道她承受著怎樣的壓力。從房間裡出來時,她的眼睛就是紅腫的。能挺到這會,也的確是不容易。
溫室裡的氣溫很舒適,如同沐浴在春日裡一樣溫暖,為了花能開得更艷,濕度也保持得相當得宜。聽堡裡的人說,這間溫室裡的設施都是萬俟狁親自整理的。
麥麥撫著狂跳不已的心,雙腿一軟,癱坐在一片純白之間。
月光透過兩邊的窗戶,輕瀉幾縷,柔柔的,像一雙溫暖的手在撫著這些害羞的花朵。他離開後,她把這裡照顧得很好,每天早上都會來這裡,澆水,修剪。甚至還會坐下來,跟它們說會話。說有關他的一切,從最初見到他時誤以為他是花妖,到他丟下喜服離她而去。
抬起右手,將袖子擼起,露出裡面的那只鐲子。黯淡,無光。
這是他花了一兩銀子買來的,它的價值應該要低上許多。可是,它的意義卻遠不止這些。她喜歡那個帶有悲劇色彩的傳說,更喜歡它可以帶來一絲絕境逢生的希望。不論它是否能夠預示生死,它始終是兩人心繫一起的見證。
他買下了它。他說,他要送給他心愛的女子。
撫著它光滑的鐲身,想像著他在說出這句話時的心情,她明明就在眼前,他卻似在訴說著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淡然,溫柔。
他一直都是這樣,飄渺超然。像一股濃郁到散不去的清泉般的滋味。平靜如水的瞳眸,澄與澈,清與涼,瀰漫著淡淡的香醇。卻是這樣一雙淡泊清冷的眸子,令她怦然心動。
風雨淒淒,唳嘹高飛,氤氳之間,她可以忘卻所有,唯獨有關他的點點滴滴,被鐫刻在心頭。那般深,那般重。
蜷縮著身體,絲毫感覺不到這裡的溫暖。
她和他經歷了太多太多,細想下,竟沒有安安穩穩的呆在一起幾天。之前有誤解,之後有突變,風雨同舟而過,接下來又會遭遇哪些呢?
等待,持續著。
「麥麥,」
清喉流囀,像一陣悠悠的風,輕訴泣語。乘著夜晚的月,響在一片鈴蘭間。
她的全身猛地一震,動也不動。
是幻覺嗎?
一抹白,立於身前,眼前晃過一雙修長的手,將她慢慢扶了起來。直到她對上那對淡然如水的眼眸時,才憶起了眨眼與呼吸。
「狁!」
不再遲疑,不再思索,她緊緊的抱住了他。是這個懷抱,是這股氣息。近乎貪婪的汲取著,這裡有她熟悉的一切。
他無言,只是用力的回抱。
鈴蘭又垂下了腦袋,躲在月光照不進的角落,羞怯的閉上了眼睛。它們不願去打擾到眼前的人兒。
就這樣,感覺到彼此真實的存在後,麥麥才鬆開他,昂起頭欣喜的看著他,「狁,你真的沒事了。」
他拂去她頰邊的發,一笑,如夕暮飛花,萬種風華。眉宇間的清冷仍舊,卻又增添了幾絲妖嬈神韻。清眸雖淡,隱約中又泛著戲謔神采,靈動而生趣。就像是一件華美的藝術品,突然有了生命力一般。
他是狁,他很淡。
他還是狁,又有所不同。
依稀間,她看到了另一個他的影子。
如果說,之前的萬俟狁是位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那麼此刻的他,就完全是落入凡間貪戀紅塵的下凡之人。
「麥麥,我記得這些天發生的每一件事,每一個細節。」將她探究的目光盡收眼底,別有深意一笑,抓起麥麥的手,放到自己心口處,「他說得沒錯,不管我是誰,這裡,永遠不會變。」
矛盾到難以自持的心,終於不再糾結。
他是他,他是狁,他是她深愛的人。
將臉又埋進他有些弱瘦的胸膛,悠悠地歎息,「不要再讓我傷心了,好嗎?」
「永遠都不會。」眸光微垂,盯住她有些疲憊的臉龐,疼惜的撫上,「今後,你只要負責幸福就好,其它,都交給我吧。」
「嗯,」輕笑,頜首。
緊張的神經一旦鬆懈,整個人就像是被太陽曬蔫了的花一樣,萎靡,疲倦。麥麥偎著他,慢慢闔上了眼睛。
他回來了,他在自己的身邊,呼,好累啊,好想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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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給我小聲點,別吵到女主子。」
「喂,說你呢,你的位置不對。」
「都不會笑嗎?要笑,笑得喜慶點。」
「誰要是再苦著一張臉,這個月的月錢全都扣掉!」
儘管外面的人,刻意壓低了聲音,可麥麥的覺很輕,仍是被吵到了,她皺著眉頭,把被子拉過頭頂,不耐的翻了個身子繼續睡。
不到三秒鐘,她猛地坐起身子。瞪大眼睛,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抓過旁邊的衣服急忙穿上衣,又套上了羊皮靴。披散著頭髮,跳下床奔到門邊。
推開門,冷風撲面。今天的氣溫比昨天要低上許多,可不遠處的院子裡,卻熱鬧非凡。幾十個侍衛們,疊羅漢似的擠成了一堆,個個強顏歡笑,卻是比哭還要猙獰幾分。婁宿正站在台階上,壓著聲音指揮著。
「要有陽剛之美與陰柔之姿,你們這哪裡還有美感可言啊?」
瞧見麥麥後,他忙笑吟吟的跑過來,「女主子早啊,是不是我們吵到您了?屬下該死。本想去西院的,可是心已經提前佔上了,屬下只能搶這塊地兒了。」
麥麥聽得一頭霧水,卻也懶得去問,她最關心的是另一個問題。
「星宿呢?」
她好怕昨天晚上只是一場夢,有關狁只是她夢中的一部分。
「主子啊,他一早就跟翼去軍營那邊了。估計也快要回來了,主子說會趕回堡一起用早膳呢。」
麥麥的雙眼瞬間染亮,昨晚不是夢!
輕鬆的吐出一口氣,胸口的沉石總算落了地。這才望一眼他身邊苦不堪言的侍衛,好奇的問,「婁,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呢?」
婁宿嘿嘿一笑,俊秀的面容既得意又興奮,「回女主子,我們幾人昨晚商量了一下。這段時間涿浪堡發生太多事了,沒一件是值得高興的。這不,再過幾天就是打春了,我們想在那天搞個迎春宴。區區在下不才,就負責帶侍衛們編排些羽衣舞,而已。」
麥麥「撲哧」一聲失笑,由扇子舞到羽衣舞,還「而已」?怪不得這些侍衛們都是這副模樣,想必也是威逼加利誘。
忍住笑,嚴肅的點點頭,「嗯,好好練,跳得美了,主子會打賞哦。」先以狁的名義鼓勵一下。
「先謝過女主子。」婁宿喜孜孜的抱拳,扭身又進入到緊張的排練中。
聽到他說阿商在西院,麥麥索性也去她那邊瞧下熱鬧。剛走到院落入口,就聽到了一陣笑鬧聲。
「鬼宿,今天有你沒我!站住!」
麥麥探頭一看,芯葉正抓著劍四處捉著鬼宿,臉上滿是羞憤之色。
「嘻嘻,你這麼凶,早就嚇跑了別的男人,也只有我能發發慈悲娶了你。你不感恩戴德就算了,還要謀殺親夫?真是凶悍!」
鬼宿邊逃邊擠眼弄眼,嘴裡更是一刻都不得閒,芯葉越氣,他越是說得興致。
旁邊的白衣聖女們早就見怪不怪,看戲的看戲,練習的練習。明明是阿商帶著她們排練舞蹈,誓要與婁宿一較高下,準備挫挫婁宿的銳氣。可鬼宿偏死纏著阿商,非要把他加進一堆女人中,想要一枝獨秀,坐擁眾美。誰知,他才剛來就與芯葉槓上了,惹得睿智而冷靜的芯葉登時失態,竟然像六九一樣暴躁的抓著利劍喊打喊殺。
看著這對歡喜冤家,麥麥無奈的搖頭失笑。明眼人一眼便看得出,鬼宿對芯葉有情,可他追女人的方式卻是反其道而行之。
「龍女大人,」六九眼尖的發現了麥麥,趕緊跑過來,打量一番,讚道,「哇,龍女大人今天氣色好很多嘛。」
芯葉停住腳步,看到麥麥後也收了劍湊近,「呵呵,要我說啊,還是星宿大人厲害。他一出現,龍女大人馬上神清氣爽。」
麥麥也不扭捏,而是大方一笑。
「嘻嘻,主子當然厲害了。清醒後馬上直奔溫室去找女主子,兩人還……」阿商笑咪咪的故意賣了個關子。
「怎樣怎樣?」
果然,所有人都圍了上來,興奮的問。連鬼宿都不顧被芯葉追殺的危險,擠了進來,「快說,兩人怎麼了?」
麥麥也睜大了眼睛,同樣好奇的看著阿商。她只知道狁在那裡找到她,再之後的事就沒有一點印象了。
阿商見重磅效果已達到,也不繼續吊大家胃口,她神色曖昧的說,「主子啊,趁女主子睡著後,偷偷親了她,最後才把她抱回房裡……」
「哇!哇!哇!」
驚呼聲一浪蓋過一浪,尤其以鬼宿叫得最大聲,「主子是不是還俗了?天啊,我太崇拜主子了。」
原來,自己睡著了,他還……
麥麥羞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再用石頭蓋住,永遠都不爬出來。瞪了阿商一眼,後者卻對她吐吐舌頭。
「主子回來了!」就在這時,門口的侍衛們歡天喜地的吆喝一嗓子,就差沒敲鑼打鼓了。
白衣聖女們更加興奮了,怎樣也不能將星宿主子的形象,與那個偷吻賊掛上鉤。麥麥的臉色脹紅,他早不回晚不回,怎麼偏偏就在她想埋掉自己時回來。
不待她有機會逃離,飄然的白色便來到了她身後,「怎麼不多穿件衣服?」盯著她身上的薄棉裝,萬俟狁微微皺下眉。
「我這就回去。」尋到借口,麥麥扭身便要跑回房,卻被他扯了住。
「我命人去取,先用早膳吧。」這是幾個月來,他一直盼望的時刻,可以像尋常人家一樣,一起坐起來吃頓早飯。視察過軍營後,他急忙趕回來,說什麼也不願錯過這珍貴的早上。
目光掃向鬼宿,鬼宿立即認命的舉起手,「屬下這就去取。」嘴裡還嘀咕著,「每次都只會看到我,我是螢火蟲啊?」
當著星宿主子的面,可沒人敢肆意取笑。大家都忍著笑,偷眼看著他擁著麥麥走向前廳。
背後的十幾道曖昧視線,令麥麥渾身不自在。她們都知道了他偷吻她,不被笑死才怪呢。她的一世英明啊!
抬眸悄悄看了一眼始作俑者。他的嘴角,始終掛著笑意,淡,且魅,散發著致命的吸引力。麥麥不由得竟看癡了,她知道他非常俊美,卻從沒像現在這樣,受到他如此強烈的蠱惑。
心跳猛然加速,臉頰急劇升溫。
她很想鄙視自己,都看了這麼久了,居然也會激動到難以自持。她什麼時候變得經受不住一點美色的誘惑了?不,這不能怪她。要怪就怪眼前的男人太美了,面對這種人間極品失控,實屬正常。
密睫輕顫幾下,她臉上的神情變化都落入了他的眼中,她的小腦袋瓜裡在想些什麼,他也是一清二楚。笑意加深,大有令她窒息的趨勢。
「打春那天是個好日子。」
「哦,」望著他的笑,麥麥傻傻的點點頭。他真的好美,她一直以為一個男人用「美」來形容,只會代表他的脂粉氣十足。可他完全不會,他的美,神聖而自然,對觀者而言,是一種嚮往。
「我們就在那天成親吧。」泛著灩灩波光的瞳眸,含笑的注視著她。
「哦,」麥麥仍是木然的點頭。目光近似癡迷。倏地,她眨巴兩下眼睛,張大了嘴巴,慢半拍的反應過來,「成,成親?!」
抬起手合她的下巴,不顧身邊侍衛丫環們的揶揄,俯身淺啄一下,嗓音輕靈而充滿磁性,「對,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