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緩緩走上石磚鋪砌的陡峭台階，邁出的每一步都沉重得令人窒息，背後有雙眼睛一直遠遠的望著我，直到我消失在台階轉角處。
水默夫君，對不起，到最後，我還是騙了你。
我不想把餘下的生命，全都寄托在一片希望渺茫的無花之葉上；我也不想死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既然，我命已不由我，至少這離去的方式，讓我自己來選擇吧！
深深吸了一口氣，叫來看守城牆的將領，吩咐道：「如果下面那個白衣男人想上來，無論如何都要阻止他，明白嗎？」
將領遲疑道：「屬下明白……不過公主，這裡恐怕也不是您應該來的地方……」
我眼眉一豎，惡狠狠的威脅道：「少廢話！誰敢攔我，我就施妖術做法害他！」
想來一定是我的「妖」名遠揚，不然他們怎麼會乖乖的閃開一條道路？
我輕輕一笑，輕到嘴角並未扯動，只是從胸腔中呼出一絲氣體，聽上去更像是某種歎息。
低頭看看事先藏在袍袖裡的匕首，冰冷的刀刃被擦得雪亮，如鏡子般映照出我目光決絕的眼眸。
血跡己干，香魂未泯。
梅兒，即將上演的一幕，應該也是你想看到的吧？
放眼戰場，火舞黃沙，青盔如電，墨甲如稠；
大刀揮舞，長矛縱橫，屍橫遍野，血霧漫天，廝殺聲響徹九重雲霄。
耳畔有幾個聲音交替迴響——
「舞兒，我已經不能回頭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二選一，你希望誰留下來？」
「月牙兒，如果我還活著，一定會帶你離開，去過普通人的生活……」
「不管是澹台澈，還是御蒼穹，都不會是最後的贏家！」
「轉世妖姬，以色誤國，禍水不除，天下難安。」
「一場浩劫，將有他始，由你終……」
我的目光鎖在如修羅煉獄一般的戰場上，喃喃自語道：「由我終嗎？」
回手，抓過一個守城的小兵，指著立在旁邊一人多高的戰鼓，喊道：「給我敲！」
小兵被我嚇得一哆嗦，結巴道：「公，公主……沒有軍令，擅自擊鼓，是要掉腦袋的……」
我揪住他盔下絲絛，凶神惡煞般的大吼：「不敲，我現在就要你的命！說，你想怎麼死？」
小兵一陣戰慄，接著屁滾尿流的拿起鼓槌，甩開胳膊，對著牛皮大鼓一頓猛砸，跟報殺父之仇似的。
頃刻間，鼓聲震天，如滾滾悶雷，劃破長空，劈開了下面混亂的陣營。
澹台澈大怒，撥轉馬頭，向城上望去，卻在看見一襲月牙兒白的身影後，轉怒為驚，勃然變色。
御蒼穹鳳目一斂，注視著前方朝思暮想的人兒，薄唇隱約勾起一抹邪魅的笑。
遠處的山頂上，還有一雙湛藍的眼眸也在靜靜眺望。
一聲令下，雙方兵馬停止了打鬥，分立兩旁，上萬雙眼睛齊刷刷的飄向我。
我在眾人的目光中，笨手笨腳的爬到一米多高的城牆上，雙腳被裙擺牽絆，險些栽下去。
「月牙兒！」「舞兒！」澹台澈和御蒼穹同時驚呼出聲。
我俯身扯裂過長的裙擺，站穩，揚手將半片殘布丟掉，白色錦緞立刻被風翻起，吹遠，紛飛如飄絮。
澹台澈心中隱約升起一種不詳預感，忙沖城牆上的人兒放聲喊道：「月牙兒，你快點下來，站在上面太危險了！」
我佇立在牆頭，一攏雲錦，長髮未挽，黑髮如瀑布般傾瀉在背後。
御蒼穹鳳目半瞇，強壓下胸中不安的情緒，勾起薄唇，揶揄道：「我的公主，你為什麼要站那麼高啊？難道是想找什麼人麼？該不會是找我吧？如果是的話，就趕緊下來，本人在此恭候大駕！」
我向下俯視，在茫茫人海中尋到那抹熟悉的邪魅身影，咯咯笑道：「好個一箭雙鵰，以人換城的計謀，既陷澹台澈於不仁，又陷我於不義，高招，妙招！試問，這復仇的感覺可夠爽快？」
御蒼穹只覺胸中一寒，氣血翻湧——他和舞兒之間的誤會，居然這麼深？
由於離得很遠，我看不清御蒼穹臉上表情，只能聽見他冷冷的聲音。
「世間萬物皆是有因才有果，沒有仇，又哪來的復仇？還有，我曾經對一個人說過，我永遠不會傷害她……不知她是否還記得。」
我突然放聲大笑，笑得雙肩亂顫，前仰後合。
「一個操縱棋局的人對一顆棋子說，我不會傷害你，我只是要利用你破軍斬將，殺得對手片甲不留。放心，你不會覺得痛，因為你只是一顆棋子而已。」
御蒼穹看著城牆上搖搖欲墜的嬌小身影，眼底一片慌亂，心痛有因，心碎無痕。原來他在舞兒眼中，竟是如此不堪……
「好了，好了，戲演完了，也該進入正題了。」我把目光從御蒼穹身上移開，衝著底下的幾萬人朗聲道：「請問各位，紅顏因何為禍水？美色因何能誤國？」
下面眾人議論紛紛：這個妖孽女人到底要做什麼？
「怎麼？是沒人願意站出來，還是沒人知道？好，你們不說，那就由我來說！」
我收住笑意，眼神飄向一望無際的萬里長空。
「紅顏非禍水，賤妾亦可惜，千憂惹是非，皆因塵俗起——真正能引起禍端的不是美色，而是世俗人心。」
我說著抬起袖中匕首，用刀尖抵住臉頰，眼簾輕垂，嘴角勾起，幽幽問道：「如果紅顏不再是紅顏，那麼禍水還是禍水嗎？」
御蒼穹第一個恍然大悟，伸手抓向城頭方向，扯開嗓子大聲疾呼：「舞兒，不要！」
可惜已經太遲了，銀光乍閃，城頭女子手臂一揚，刀鋒斜走，細緻如瓷的臉頰上頓時綻出一道鮮血淋漓，觸目驚心的傷口。
這道傷口從右邊下顎貫穿鼻樑，直延伸到左邊眉間，如同一副賞心悅目的畫卷被人從中間撕裂，把絕美的容顏毀得一乾二淨，
「月牙兒！」一聲嘶吼從澹台澈口中迸出。
殷紅的血珠落下，掛在捲曲的長睫毛上，紅唇邊掛著如釋重負的笑靨，妖嬈得有些詭異。
我把匕首橫在頸間，看著城下向我飛奔過來的兩個人，大笑道：「轉世妖姬，以色誤國，禍水不除，天下難安……呵呵，好個紅顏禍水論！既然如此，我就毀了這張臉，斷了這條命，還你們個太平天下！」
閉上眼睛，心中默念：結束了，終於結束了……
萬俟舞的愛恨嗔癡，從此，與我再無關係。
背後突然傳開打鬥聲，豁然轉身，輕啟眼瞼，目光正好與那冰睫下的美眸相撞。
「歆兒住手，不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了嗎？」
我含笑吐出最後一句話，然後割斷自己的咽喉，身子向後仰去……
「等我，回來。」
女子從牆頭急速墜下，淚水飛散如流星，白衣張揚成翅膀，乘著風彷彿是要飛往時間的盡頭……
江川如夢，誰人看透？白衣沾憂，月影滿西樓。
盛時難留，可堪回首。僅憑箜篌，無人奏。
依記年少，淡笑風流。白馬輕裘，清歌逍遙久。
乘月同游，添香紅袖。惘然西風，鎖清秋。
今宵短，殘月依舊。斟酒起，壯志未酬。
幾番星霜，誰言江山入彀。千言萬語，道不盡許多愁。
半世險途，幾時休？
（第二卷完）
三兒的免費小語：當寫下「第二卷完」這四個字的時候，三兒長長的出了口氣：終於虐完了！啦啦啦，HOHOHO~不知寫到「全文完」時會是何等的巨爽？
這章是我寫過所有章節花費時間最長的，可以說每次每句都經過斟酌，希望大家也斟酌著看，別太快吃光（攪手帕）
第三卷，女主呼風喚雨，收復江山美男，所有謎底將一一揭開，看到這，親們有沒有很期待呢？（可憐的三兒還要頭痛想情節，嗚嗚……）
還是那句話，我不適合寫虐情節，以後乾脆轉型寫雷文好了（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