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斷續續的咳嗽聲,隱約從大帳裡傳出來。
帳外,黃衣女子娥眉顰蹙,端著銅盆的纖纖玉手慢慢收緊,十指摳住銅盆邊緣。因為太過用力,雙臂微微顫抖,盆中漾起層層水波,濺出水珠數滴。
主人的病怕是又重了。
女子糾結片刻,輕輕歎了口氣,掀起厚重的簾布,旋身走進去。
撲面而來的暖意,讓女子不禁打了個激靈,正中間一個碩大的火爐正燒得旺盛。
「心苒,是你嗎?」
斜倚在軟榻上的御蒼穹埋首於一堆書籍之中,紅衣勝火,黑髮未束,垂散腰際,頭也不抬的問道。
「是,心苒來伺候主人洗漱。」
心苒放下水盆,安安靜靜的垂手立在御蒼穹身側。
御蒼穹緩緩坐起來,揉了揉眉心,連著咳嗽幾聲。
心苒扼住他的手腕,手指搭上他腕側脈搏,冰涼的觸感從指尖一直傳到心頭。
呆在這麼暖的屋子裡,主人的手居然還這麼冷!
「主人……」
御蒼穹一擺手,另一手壓在胸前,漸漸平穩了氣息。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在事成之前,我是絕對不會回逐日島的。」
「計劃進行的很順利,玄武國現在根本就是囊中之物,主人何苦還耗在這裡?留下個顏諾或者是房子青收拾殘局足矣!」
御蒼穹望著盆中自己的倒影,眼神如水波般溫柔,薄唇勾起一抹琢令人磨不透的笑。
心苒心中升起一絲異樣的煩躁,緊咬嘴唇,恨恨的說道:「萬俟舞,還是因為那個女人!」
御蒼穹臉上笑意更濃,目光飄渺,不知在想些什麼。
「主人,事到如今,你為什麼還是對那個女人念念不忘?我看傳言沒有錯,那女人就是個妖孽,用了什麼妖術,才會把您迷得神魂顛倒,失去理智。」
御蒼穹面色驟沉,聲音一凜,淡淡的語調中帶著不可觸動的威嚴。
「別讓我再從你口中聽到『妖孽』兩個字!」
心苒揚起下巴,嬌美的容顏上帶著不可一世的狂傲,倔強的說道:「忠言逆耳,您若執迷不悟,我就去殺了那個女人,絕了後患,再回來向您領罪……」
御蒼穹袍袖一翻,反掌擊向桌案,桌案紋絲未動,銅盆中的水卻呈扇狀濺出,濕了心苒的鵝黃色裙擺。
「咳咳,咳咳……」御蒼穹收回手掌,掩住嘴唇,胸前急促起伏,蒼白的膚色因劇烈咳嗽染上紅暈。
「主人請息怒!」心苒被御蒼穹的掌風震得小腿發麻,撲通跪倒,額角冷汗直流。
御蒼穹掃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心苒,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放柔聲音:「沒記錯的話,你今年都二十了吧?」
心苒一怔,點點頭。
御蒼穹笑道:「也該找個好人家出嫁了!」
心苒大驚失色,猝然仰頭,眼底難掩慌亂,顫音道:「主人想攆我走?」
御蒼穹拂袖起身,伸手拉起跪在地上的心苒,輕輕歎息:「是我耽誤你們太久了!」
心苒扯住御蒼穹欲抽開的衣袖,收斂狂傲,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哀求道:「心苒情願終身不嫁,一輩子服侍主人左右,求主人不要趕心苒走!」
御蒼穹闔上眼眸,長出了口氣,聲音中帶著幾分無奈。
「你下去吧,我自有分寸。」
心苒還想說什麼,卻怕御蒼穹一怒之下真會把自己趕走,咬著唇,轉身悻悻的走出大帳。
「咳咳,咳咳……」
御蒼穹手撐桌角,只覺胸口灼燒般疼痛,幾滴暗紅色鮮血順著嘴角滑入水盆中,迅速暈開,化成細細的血絲,在水中蜿蜒如蛇。
御蒼穹薄唇輕揚,勾起自嘲的笑,每笑一下就咳嗽一聲。突然,他啞著嗓子沖外面喊道:「進來吧,你什麼時候也學會蹲在牆角偷聽了?」
話音剛落,黑影晃動,顏諾一臉擔憂,幾步進到御蒼穹面前,抬手要扶,卻被御蒼穹躲過。
「我還沒病到需要人攙扶的地步,什麼事,說吧!」
顏諾垂下眼簾,低聲道:「萬俟……舞姑娘已經跟危斯回到了澹台澈身邊。」
御蒼穹一挑眉,有些詫異道:「我以為她會偷偷跑去瀛城呢!她身邊的那些男人呢?也不阻攔?」
顏諾冷冷的回道:「奇怪的是,她身邊並無旁人。」
「哦?」御蒼穹更加意外了,那些人怎麼可能輕易放手?
「主人,我們下一步要怎麼做?」
御蒼穹鳳目微微瞇起,神情有片刻恍惚,但很快恢復常態。
「放出消息,說只要澹台澈肯交出月華公主,我們就撤兵!」
「撤兵?」顏諾聲音中帶著不可思議的震驚。
「對!」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顏諾走後,御蒼穹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布包,展開,裡面竟是一支斷成兩截的碧色玉簪。
御蒼穹執起斷簪,手指輕輕撫過上面早已乾涸的暗黑色血跡,眼神飄渺,若有所思。
舞兒,當你得知這一切都是我精心設計的陰謀時,會不會更恨我?
以你的性子,現在肯定很自責吧?肯定把所有的罪責都歸算到自己頭上了吧?
舞兒,我不求你原諒,只希望你能心甘情願的留在我身邊,就算是恨……也好過淡忘吧?
恨,同樣可以刻骨銘心,不是嗎?
御蒼穹緊握斷簪,斷簪的裂口深深嵌進肉裡也不覺痛,鮮紅的血液涔涔流出,掩蓋了原來暗黑色的血痕。
舞兒,因為我太瞭解你了,所以才會提出這種要求。
就算你不愛澹台澈,也必定會用自己的自由交換他片刻喘息……何況你對他,未必不愛。
御蒼穹唇邊漾起一絲苦澀酸楚的笑,連著咳了幾聲。
舞兒,我一直想要獨佔你,一直想要和你並肩看這天下,現在這些,恐怕都是奢求了吧?
那麼,我想有生之日,與你相伴……可以嗎?
你說我自私也好,卑鄙也好,帶給你這麼多的傷痛,怕是我死了,你也不會忘記我吧?
燭光下,細緻如瓷的臉頰上隱約閃著一道水痕。
舞兒,對你,我無法放手;
愛你,亦無悔。
就算早已知道,你我注定有因無果……
如果上天給我一次機會,讓我重新選擇的話,我還是會選擇,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