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南朝百姓舉天同慶的日子。
皇上新封的皓月長公主,將嫁給北國的新帝王。百年太平,簡直就是無人不喜。因此,南朝百姓,對這個皓月長公主,都感激不盡。
皇家對此也是極為重視,以公主之儀出嫁,辦的極為隆重。從皇城的應天門,到東華門,一路官道,都是朱紅大氈鋪地,光是儀仗和侍衛隊就有千餘人。
按南朝風俗,儀仗隊是傍晚時分開始啟程。暮色將至前,整個天空都被絢爛的霞光染滿,金光萬道,映亮眾人滿是喜色的臉。人人皆道天顯吉兆,皓月長公主是南朝之福。
禮樂中,風離穿著大紅色金絲繡鳳的華服,在幾名宮女的攙扶下,緩緩走了出來。絢麗華裳彷彿也被霞光照染,隨著一步一步挪移,迤邐在身後幾尺之長的裙幅上,金絲繡線流動若水波蕩漾,流光溢彩。三千青絲,烏黑光滑如綢緞,綰成精美髮髻,風鬟霧鬢,斜插一枝碧玉瓚鳳釵,一串晶瑩驪珠垂如流蘇,搖曳生姿。
回眸一笑百媚生,嫣然一顧傾國城。
人人靜默,只盯著這個若九天神女下凡,絕色容顏,高貴優雅甚至勝過當朝皇后的女子,個個瞠大了雙目,兩眼發直,屏神靜氣,生怕驚嚇了她一般。
風離走到一身明黃龍袍的皇帝南宮彥和一身鳳服的皇后風雅身前,盈盈行禮跪拜。
南宮彥滿臉沉靜,黑眸深沉,眼底卻有著似驚艷,似痛悔,似憂傷,似眷戀,似割捨一般的流光不停地轉換。他微顫地伸手,扶起了她。
平日裡,總是素面的她,此刻,白皙柔嫩的肌膚上微施粉澤,雙頰如染上一縷淡淡煙霞,妖嬈嫵媚。秀挺的鼻樑如美玉精雕細琢,柔軟的唇若兩瓣桃花,微微彎起,帶著淡淡的,幾若不見的一絲笑意。清幽雙瞳,澄澈明淨,盈如秋水,顧盼流轉,熠熠生輝。
他看的幾乎癡了過去,旁邊的皇后風雅,目光發狠地盯著風離。
昨夜風離去找過她,給了她解藥,並對她說,從此,她便可不用再擔心任何了。可是,她卻知道,風離雖走,南宮彥的一顆心,也從此再無著落了。轉目,果然瞥見南宮彥的異樣,她輕輕咳了一聲,喚回了他神遊的理智。
南宮彥這才不捨地放開了風離的手,定定地凝視著她的雙眸,努力壓抑住心中的酸澀,淡淡開口道:「希望皇妹此去保重,一路平安,從此為南朝與北國和睦作出應盡之力。」
「謝陛下隆恩,皓月當謹尊陛下聖諭。萬歲,萬歲,萬萬歲。」風離行禮跪拜,不去看他眉間的掙扎。
南宮彥對著她的淡漠疏離,心中微微苦澀,卻是沒有再說什麼,又看了她許久許久,彷彿要銘刻在心一般。終於,還是心中暗暗長歎一聲,澀然地道:「時候不早了,啟程吧。」
「吉時已到,啟程——」禮官立即揚聲喊著。風離便在宮人的攙扶下,上了百寶鳳車,儀仗在前,侍衛兩側,緩緩離去。
他覺得眼睛有些乾澀,望著她遠去的車隊,心中也彷徨落寞。她和他,從此天涯各處,再不相干。
*
儀仗車隊,一路緩緩而行,都是順利平安。
行走了兩日,第三天傍晚,到了南朝與北國交界的一處偏僻地境時,風離也有些倦了,靠在馬車內的錦墊上,闔著眼睛休息。不知什麼時候,馬車彷彿被什麼磕碰了一下,停了下來。
風離驚詫地睜開眼睛,耳旁聽聞馬車外有慌亂動靜,有人喊著:「不好了,有劫匪!」
那一聲呼喊,讓整個沉靜的車隊彷彿炸開了一般,人群頓時慌亂起來。隨在馬車旁的宮人,哭叫著奔逃,凌亂的呼喊聲此起彼伏。
風離驚訝無比,正要探頭往外看,突然一陣巨響,馬車頂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巨大力量,硬生生被切開般,然後一掌劈碎。頭頂豁然大亮,風離警覺地猛地站起身,正要施輕功飛掠出去,卻有人比她更快一步到了她身邊,伸手在她肋下,將她挾住。
她還未看清楚是誰,銀針出手,正要刺向那人,卻聽耳邊一陣熟悉的聲音,輕柔的似歎息一般:「阿離……」
「君無涯?」風離大吃一驚,連忙收回銀針,目光微抬,頭頂上,是他溫柔含笑的眼睛。
「跟我走。」他笑道。伸手將她頭頂上礙眼的鳳冠摘下,丟了出去。
「可是……」風離猶疑地道。
「不准你嫁人。」君無涯輕輕攬住她纖細的腰身,帶著她從馬車頂飛了出去。
馬車外,儀仗隊和侍衛隊,已經是七零八落,傷的傷,逃的逃。只餘下幾十個黑衣蒙面,目光凝肅之人,恭恭敬敬地伏地對著君無涯叩拜。
他手一揮,淡聲道:「回去。」
那幾十人,便立即沉默地隱退。
風離怔怔地望著眼前零落的景象,尚未回神。這下,還怎麼去和親?
「回來了怎麼不去找我?倒是忙著嫁人去了?」君無涯語氣裡有淡淡的怪責,雙眸卻是依舊溫柔淡和。
「你前段時間,應該也不在南朝吧,北國的叛亂,難道不是因為你麼?」風離回神過來,仰頭問他。
「還算不笨。」君無涯溫聲笑道:「現在我回來了,你跟我走。」
「可是……」
「沒有可是。」君無涯溫柔而堅定地打斷她的話語,目光深沉難測,笑睨著她道:「怎麼了?不願跟我回去了嗎?阿離現在不要君無涯了?」
風離沉默。
耳邊風聲掠過。伴著一聲歎息,君無涯放開了她。她詫異抬起頭,見他站在不遠處,風吹著他玄黑袍子的衣角,飄揚起來,他烏黑的髮絲,也在風中飄動。此刻,他們身在一處荒原上,即將降臨的暮色和黯淡的蒼穹,襯著他修長墨黑的背影,顯得異常的孤寞寂寥,彷彿穿透了千年滄桑,遺世獨立。
她的鼻中驀地一酸。想起了曾經的相遇,他帶她回谷,給她驅毒,帶她上山採藥,總是那樣高雅卻孤單的一個背影。
上一次,在北國,她選擇留在北夜身邊,而不跟他走,這一次,她又要拒絕他嗎?和親遭劫,她不知去向的話,也許也算正常,怪不了她。
望著他高頎修長的孤單背影,她眼眶微紅,如果不是君無涯,今日的風離也就不存在了。她輕輕咬了咬唇,清幽雙瞳閃爍了幾下,終是下定決心走了過去,站在他身側,如從前那般,拉著他的衣角,輕道:「好,我跟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