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仁舉的思路被完全打開了,他主持了尤大寬的喪事,如果喪事的主人公另有其人的話,那麼,在籌辦喪事的過程中,不可能不露出破綻來。當趙仁舉的思維定勢發生了根本性的逆轉之後,相信,在他的記憶裡面一定還隱藏著一些不被人注意的細節。
對李雲帆他們來講,確定死者的身份是偵破「70——12。19」兇殺案至關重要的一步。現在,這一步已經邁出去了,同志們已經有了方向感。
趙仁舉在李雲帆的啟發下,想起了三件事情:
尤大寬的屍體在家裡停了兩天兩夜,守靈的一直是兩個人,尤家弟兄三個,沒有安排一個親戚。古月明和二媳婦有時候會替換一下。現在想一想,這裡面可能有問題。趙仁舉參加、主持過很多次葬禮,守靈的人都是輪換的,每天夜裡都安排不同的人守靈,白天和夜裡守靈的人也不一樣,守靈是非常辛苦的事情,家裡和親戚中的晚輩都會主動提出守靈,尤家的親戚有很多,尤大寬的侄子有七八個,奇怪的是,尤家人竟然沒有安排他們守靈,更奇怪的是,三個媳婦夜裡面也不參加守靈,尤老二和兩個媳婦白天呆在靈堂裡面,來人了就跪一下,磕個頭,燒幾張紙。沒有人來,就呆在自己的屋子裡,跟沒事人一樣。在前面兩天,趙仁舉始終沒有看見三媳婦,她只在出殯的時候露了一下面,大媳婦和二媳婦架著她,既不哼,也不哭,屁都沒放一個。
趙仁舉提出為尤大寬守靈,古月明沒有同意,理由是:趙仁舉上了年紀,忙裡忙外很辛苦。趙仁舉只得作罷,他又提出讓自己的兒子為伯父守靈,古月明還是沒有同意。現在想來,古家人一定是怕外人發現什麼——他們不想讓外人單獨接觸尤大寬的屍體。
寨子裡面的人都說尤老大和尤老三是大孝子,趙仁舉卻不敢苟同,第二天夜裡,趙仁舉在睡覺之前到靈堂轉了一下,他看到尤老三躺在草上,蓋著被子睡著了,尤老大坐在一邊抽香煙,下半夜,他起來巡夜,看到尤老大睡在草上,身上蓋著被子。尤老三坐在一旁抽煙。不管是在什麼時候,在夜裡面,靈堂裡面總有一個人,不是尤老大就是尤老三,白天也是這樣。他們好像在看著什麼,現在才知道,他們所要看著的是「尤大寬」的屍體。
第二件事情:
親人去世應該是一件非常悲痛的事情,尤大寬死的時候只有六十二歲。
這也是一個重要的信息,在屍檢報告裡面,死者的年齡在六十至六十三歲之間,趙仁舉提供的情況進一步印證了鄭峰和李雲帆的判斷。
一個人的生命停止在六十二歲上,這不應該是一件喜事,民間有把高壽者的過世當作喜事來辦的習俗,尤大寬的死不能算是喜事。尤大寬攢下了這麼大的家業,至少還可以為這個家庭做十幾年的貢獻,尤大寬在這個時候過世,對整個家庭來說,無疑是一次沉重的打擊,可是,趙仁舉不曾從尤家人的臉上看到這種情感的流露。
葬禮上的主旋律是女人的哭聲,整個葬禮的成敗也取決於女人的哭的質量,尤家的喪事不可謂不隆重,但非常空洞,空就空在女人的哭聲上,完全是乾嚎,來人了,兩個兒媳婦就跪在地上吼一陣子,來得快,收得更快,情緒收放自如,低著頭,你不知道她們是真哭還是假哭,眼睛是紅紅的,手使勁地揉,能不紅嗎?但就是看不到一滴眼淚。在這些女人當中,哭得最有水平的就算古月明了,她的聲音沒有兩個媳婦高,但每次表演的開頭和結尾都是由她來操控的,她坐在尤大寬的旁邊,在門板上面拍幾下,喊一句「老頭子啊!」,兩個媳婦便引吭高歌,最後由古月明來收尾。眾人圍上去勸慰一番,一場戲就這樣結束了。
趙仁舉是懷著沉痛的心情走進尤家的,但這種沉痛的心情隨著幾個女人的乾嚎,很快就蕩然無存了。當時,趙仁舉感覺怪怪的,說不清,也道不明,現在,他終於明白那種怪怪的感覺是怎麼回事了。躺在門板和棺材裡面的人根本就不是尤大寬,想讓古月明和兩個媳婦有真情實感,確實是勉為其難了。
當時,趙仁舉也有自己的解釋:尤大寬在外面拈花惹草,夫妻感情出現了一些問題,三個兒子和尤大寬也很少說話,維繫家庭成員之間關係的除了尤大寬置下的家業,看不到一點親情的影子。古月明和兩個媳婦哭不出眼淚來,也在情理之中。
現在想一想,恐怕沒有那麼簡單。
趙仁舉竟然也提到了尤大寬在生活作風上的問題。李雲帆在筆記本上寫下了五個字:尤大寬——女人。王萍也在「拈花惹草」下面劃了兩條波浪線。
第三件事情:趙仁舉和尤大寬最後一次喝酒是在去世前半個月,他們先在大興澡堂泡了一把澡,擦了一個背,走出澡堂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尤大寬提議道東街的興德飯店喝了兩個多小時的酒。
當時,尤大寬的興致很高,喝了不少酒,趙仁舉想起來了,尤大寬和他在一起喝酒的時候,從來沒有乾咳過,如果尤大寬有肺結核的話,他不可能不咳嗽,有這種毛病的人,痰多,趙仁舉的舅老爺說一句話就要咳嗽幾次,痰也要吐好幾口,尤大寬既不咳嗽,也不吐痰。所以,趙仁舉認定,尤大寬可能不是死於肺結核,而是另有他因。
那天晚上,趙仁舉提到一件事,他問尤大寬是不是得了什麼寶貝,因為那幾天有好幾個外地人到尤家店舖來找尤大寬。
「尤仁舉怎麼說?」
「他讓我不要聽別人瞎說,他這個人做事很謹慎,就是喝了再多的酒,他的嘴上都有一個把門的。但我敢肯定,他一定有事,一定是得了什麼寶貝,要麼就是想把家裡面的寶貝拿出來賣了。尤家過去是開金礦的,家裡面有不少存貨。」
「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麼?」
「尤老爺子在世的時候,我有一個遠房親戚在尤家的金礦做工。他聽說,一個工人挖到了一個寶貝。」
「寶貝?」
「這件事情在工人們的舌頭尖上閃了一下,就沒有下文了,我估計尤大寬是想出手這個寶貝。還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訴你們,尤大寬雖然在街上開店,但晚上經常回黑風寨過夜——我說的是這十幾年。」
趙仁舉和甘師傅所反映的情況也對上號了。兩個人都提到了這件事。這就足於說明,寶貝之事並非空穴來風。
「當天晚上,我跟大寬說店裡面新進了一批好茶葉,尤大寬說好第二天來拿,可第二天,他一天都沒有露面,鋪子裡面只有兩個夥計,第三天我看到尤老大坐在店舖裡面,我給尤大寬留了兩斤茶葉,可他一直沒有來拿,往常,他要是聽說來了好茶葉,一准過來拿,他這個人就好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