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四十五分左右,一輛吉普車駛出派出所的大門,王萍上車之前到廚房拿了五個菜包子,塞進包裡,揣進懷中。夜幕已經徐徐降臨。
汽車在陳集中學的大門口突然來了一個急剎車,停住了,陳皓看見了李子榮,他騎著自行車由東向西,出現在陳皓的視野之中。
李子榮從自行車上跳下來:「李隊長,陳老師,接生婆——梅翠仙果然跑到花敏家去了。」
「太好了!什麼時候?」陳皓道。
「社員收工的時候。我躲在梅翠仙家前面的樹林裡,四點多一點,她出了院門,我遠遠地跟在後面,一直跟蹤到花家的院門口,看著她走進了院門,開門的就是花敏的母親。」
王萍從車上跳下來:「大李,我帶了幾個包子,你帶回去吧!蒸籠裡面有熱的,這幾個包子已經不怎麼熱了。」
「沒事,我的腸胃好,李隊長,你們這是到哪兒去啊?」李子榮接過包子,連咬了兩口。
「我們到黃袍大隊去。你辛苦了一天,回去吧!」
「沒——沒事,我跟你們一起去。」
「自行車怎麼辦?」
「自行車沒問題。」陸所長跳下車,「自行車先交給陳集中學看大門的李師傅。」
見李雲帆沒有反對,陸所長推著自行車朝大門走去,敲了敲傳達室的門,和看門老頭嘀咕了一兩句。然後把自行車交給了看門人。
汽車拐了一個彎,由東向西,朝玉帶橋駛去。車燈在高低不平的土路上上躥下跳。
李雲帆遠遠地看見橋頭上站著一個女人,車快到跟前的時候放慢了速度,站在橋頭的正是麻秀英,她大概是怕別人注意,自己跑到橋頭來等候了。
汽車在橋頭轉了一個彎,停在了麻秀英的面前。
王萍跳下車,將麻秀英拽上汽車之後,陳皓一踩油門,汽車向東駛去。
「麻秀英,小店有人看嗎?」陸所長道。
「我讓二炮看著呢。」
麻秀英的娘家在黃袍大隊麻油地,這裡的村民以種植芝麻為生,這裡的土質黝黑黝黑的,適合種植芝麻,種出來的芝麻出油量大,口感還好,這裡的村民絕大部分姓麻。
還真是名不虛傳,汽車還沒有開進麻油地,同志就聞到了一股麻油的清香味。
按照麻秀英的要求,汽車還沒有到村口就停下來了。
大家跳下車,跟在麻秀英的後面,深一腳,淺一腳地朝村莊走去。看不見房屋,只能看到一團團陰影,還有閃爍在陰影之中的時隱時現的、昏黃的燈光。
麻秀英指著不遠處的一大團陰影道:「在麻油地南邊的那個村莊就是小李村。」
「兩個村莊靠得很近嗎?」
「陸所長,頂多就四里地吧!。要不是隔著一條大河,就更近了。」
同志們剛走到村口,從村子裡面衝出兩條狗來。對著大家「旺、旺、旺」都一陣狂叫。
「大黑,你叫什麼呢?沒長眼睛啊!」麻秀英對著兩隻狗也吼了一嗓子。
這一吼,還真管用,兩條狗都不叫了,其中一隻黑狗衝到麻秀英的大腿跟前撒起了歡。這條狗是麻秀英兄弟家的。
說話之間,麻秀英在兩間低矮的茅草屋跟前停了下來:「這就是我姑婆家,她一輩子沒嫁人,一個人過。」麻秀英說話的聲音很低。
門沒有關嚴實,燈光從門裡面漏了出來。
麻秀英輕輕地推開門,這時候,大家才注意到麻秀英的手上拎著一個布包。李雲帆和陳皓互相對視了一下,心裡面記掛著案子,竟然沒有想到帶幾樣點心來。
「姑婆,你怎麼才吃飯啊!」麻秀英說話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許多。
老人正在吃飯,稀的是青菜湯,上面看不到一點油花。幹的是玉米餅,比較粗糙,一看就知道是用磨碾出來的。老人的牙齒已經掉光了,吃玉米餅的時候,全靠上頜骨和下頜骨互相磨合才能完成咀嚼的任務,兩腮凹進去很深,沒有一點肉。
「是——是秀英啊!你怎麼來了。」老人的意思是,你怎麼這時候來了。
「姑婆,我來看看你,派出所的陸所長他們找你問點事情。」
「秀英啊!來就來吧!每回來,你都要帶東西。我一個人,吃不了這麼多。」
「不值幾個錢,從店裡面拿來的。」麻秀英將包裡面的東西拿出來,放在一張低矮的小桌子上。
「秀英,你幫姑婆拾掇拾掇,快讓同志們坐下。」老人一邊說著,一邊將沒有吃完的玉米餅和半碗湯端到了鍋台上,鍋台就在屋裡——屋子裡面全被煙燻黑了。
麻秀英找了幾隻小板凳,讓大家坐了下來,李雲帆和陳皓不管三七二十一,坐到了床上。
麻秀英把手足無措的姑婆攙扶到板凳上坐下:「姑婆,六七年前,你曾經跟我說過,花敏她娘跟你打聽過誰家生娃養不活要送人的事情。這件事情,你還記得嗎?」
「記得——記得。咋的啦?」
「這件事情,後來是咋說的?」
「咋說的,花敏她娘後來就沒有再提過這件事情。」
李雲帆和陳皓對視了一下,看來沒戲了。
「花敏她娘找男娃做啥?」
「做啥?她家四個閨女生的都是丫頭片子,我估摸是想傳宗接代吧!」
「姑婆,花敏她娘有沒有提到花敏?」
姑婆用衣袖擦了一下嘴:「沒有。不過,我後來聽說,大王莊的王大拐的婆姨生下了一個又白又胖的男娃,被梅翠仙抱走了。」
「這個梅翠仙是誰?」
「李隊長,梅翠仙就是給花敏接生的接生婆。」
「就在梅翠仙從王大拐家抱走男娃的當天夜裡,花敏也生下了一個男孩。一前一後,一個下午,一個晚上。」
「姑婆,王大拐家為什麼要讓接生婆抱走孩子呢?」
「家裡窮唄,前面生了五六個孩子,吃了上頓沒下頓,難養活啊!王家已經送走了一個男娃。養不活,就得給孩子找一條活路啊!越窮越生,越生越窮——活受罪啊!」
姑婆的話裡面多少透露出了民生的艱難和無賴。
離開姑婆家的小茅屋之後,麻秀英帶著同志們直奔大王莊而去。
夜色沉沉,小路上,留下了同志們模糊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