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主任的眼睛已經完全停止了轉動，他上眼皮耷拉著，下巴上的那塊肉不規則地蠕動著。什麼叫「失魂落魄」，「六神無主」只要看看榮主任的這副尊榮，就全明白了。
「陳隊長，把那三份驗血報告拿給榮主任看看。」李雲帆道。他的表情異常的凝重，已經到最後攤牌的時候了。
王萍從包裡面拿出三張紙，遞給了陳皓。
「榮耀祖，你知道醫生為什麼不讓榮光宗給榮子傑輸血嗎？」
「大哥——他肝臟上面有點問題，他的血不能用。」
「錯——大錯特錯。」
「錯？」
「對！我們跟你明說了吧！那是因為榮光宗的血型和榮子傑的血型不匹配。你聽明白了嗎？」
榮主任應該聽明白了，但他不太願意接受這個事實：「這——這不可能，這怎麼可能呢？」
「不可能，你所指的是什麼？是榮子傑不可能是你大哥榮光宗的兒子，還是榮子傑不可能是你榮耀祖的兒子呢？」
「這——絕——絕對不可能。」榮耀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已經變得很低了，底氣顯然不足。
「卞一鳴，把這三張血型化驗單拿給他看。」
卞一鳴站起身，從陳皓手中接過三張化驗單，然後遞給了榮主任。
榮主任用顫抖的雙手接過三張紙，他的眼球在三張紙上跳了三下，如果我們把他的眼球當成攝像機的鏡頭的話，那麼，鏡頭所指之處就是血型後面的英文字母。
這應該是一個特寫鏡頭：
榮子傑——血型：A型；榮光宗——血型：B型；佟海棠——血型：O型。
現在，榮主任不但聽懂了，而且看懂了，這從他的眼神和表情上就能看出來。這是一張讓你看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的臉，是不忍心看。
但榮主任沒有讓同志們看多久，他突然用雙手摀住了自己那張早已經嚴重變形的臉——捂得嚴嚴實實的，在他捂臉的同時，三張血型化驗單從手上飄落在地上，其中一張飄落的爐子跟前。
卞一鳴從地上拾起三張化驗單，交給了王萍。
遺憾的是，一雙手是無法遮掩住一張臉的，除了五官，臉頰兩邊全露出來了，還有那個凸起的下巴。榮主任弓著腰，低下頭，兩個胳膊肘搭在兩個膝蓋上。大概是因為支撐點太小，也可能是支撐點不夠穩定——榮主任的下肢顫抖得很厲害，左胳膊肘突然從左膝蓋上滑落下去，榮主任的整個身體差點失去重心，這樣一來，兩隻手不得不暫時離開那張臉，但很快又捂上去了。
在榮主任雙手脫崗的剎那間，同志們清楚地看到：榮主任額頭上三條青筋根根綻出，他雙眼通紅，鼻涕眼淚混雜在一起。
臉是摀住了，但頭髮從指縫之間伸出來，顯得異常的零亂；下巴下面掉下一滴滴眼淚。
李雲帆和史可染低語了幾句，史可染站起身，從繩子上取下一條毛巾，遞給榮主任。榮主任沒有接毛巾，而是用衣袖在臉上抹了幾下，兩隻衣袖輪流抹，最後從褲子口袋裡面掏出一隻白色的手帕，在鼻子上面忙了一陣子，然後把手絹攥在右手的手心裡。
王萍倒了半茶缸熱水，遞給榮主任。這一次，榮主任沒有拒絕。他淺淺地喝了幾口水，清了清嗓子，又乾咳了幾聲，眼睛已經停止了工作，說準確一點是眼球的運動半徑已經收縮到原點上。
陳皓欲言又止，同志們靜靜等待。
「我說，」榮主任的嗓子已經沙啞了，「我交代——我坦白——我徹底坦白。」
俗話說得好，「害人害己」，這是從哲學的角度提出來的，可靜下心來審視榮主任的所作所為，「害人害己」已經有了新的解讀，榮主任用自己的生命和親生兒子的生命完成了這樣一種解讀。這個代價實在是太大了。當然，現實意義是巨大的。
人生有追求，這是一件好事，但對有些人來講，追求越少越好，正所謂「差之毫釐失之千里」，還有一種說法也頗有哲理：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有所為，有所不為」。水中之月勿去撈，竹編菜籃莫打水。這應該是榮主任之流值得認真思考的問題。
榮主任的精神已經徹底崩潰，他的精神支柱已經徹底垮塌。當他知道榮子豪和榮子傑就是自己親生兒子的時候，上帝就已經帶走了他的靈魂，或者說是他自己把靈魂交給了上帝，只留下了一個毫無內容的軀殼。
「是我害死了子豪。」「子豪」應該改成「我的兒子」，他要懺悔，面對自己親生兒子，應該是徹底的懺悔，但榮主任的思想一時還沒有完全轉過彎來。靈魂沒有了，但這張臉還在，所以，還是需要一塊遮羞布的。
「榮耀祖，你從頭交代，從認識陶曼開始。不要藏著掖著，這也是對死者的一種交代。」
「我有一個請求。」
「你說吧！只要是合理的要求，我們可以滿足你。」
「你們能不能讓我寫？」榮主任望了望李雲帆，又望了望劉局長和鄭峰，「你們放心，我一定以實相告。如果還有什麼遺漏的地方，你們再問。」榮主任無非是想保留最後一點做人的尊嚴。
李雲帆望了望劉局長和鄭峰。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李雲帆和陳皓低語了幾句之後，讓王萍把紙和筆交給了榮主任。
陳皓打開了榮主任的手銬。
李雲帆安排李子榮和卞一鳴將榮主任帶到了東屋，並負責看護。
榮主任是一個讀書人，還當過教書先生，相信要不了多長時間，同志們就可以知道「69——11。12」案的真相了。這時候，唯一需要的是耐心等待。
李雲帆和他的戰友們偵破了無數個大大小小、離奇古怪的案子，讓罪犯以筆代**代案情，這還是第一次。
李雲帆和孟書記陪著竺老、劉局長和鄭峰說話；房書記和陳皓到小梁村去安排床鋪去了；今天晚上，竺老、劉局長和鄭峰要睡在村公所，所以要臨時增加床鋪。這將是刑偵隊的同志們在黑河住的最後一夜。
王萍到河西村打電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