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十八日的上午八點鐘左右,佟海棠出現在渡口。在她的身邊站著一個人,孟書記說是霍先生的二兒子霍金鎖,他推著一輛自行車,佟海棠和霍金鎖過河之後,孟書記看清楚了,霍金鎖的自行車就是榮主任那輛永久牌自行車。
佟海棠下船之後,就被李雲帆請進了村公所。霍金鎖先回黑紮營去了。
佟海棠的出現使李雲帆大喜過望,李雲帆本來就打算在正面接觸榮主任之前,再和佟海棠談一次,希望能從她的身上瞭解到「69——11。12」兇殺案的一些情況。
佟海棠消瘦了許多,也蒼老了許多,她臉色蒼白,頭髮也有些散亂,眼睛裡面佈滿了血絲。
「榮太太,榮子傑好些了嗎?」
「沒事了,醫生說,再有幾天就可以出院了。光宗讓我捎個信,謝謝你們,如果沒有你們幫襯,孩子……」佟海棠大概是說到了傷心之處,眼淚奪眶而出。
「榮太太,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本不應該和你談榮家的案子,不知道你的身體……」
「沒事,你們問吧!我的身體不礙事的。」佟海棠從口袋裡面掏出一個手絹,拭乾了眼淚。
李雲帆的心中突然產生一種異樣的感覺:在同志們的身後,有一股無法阻擋的力量,推著同志們向前走,是案子就要還原其真相,是兇手就要繩之以國法,但在同志們的心中,同時有一種情緒,這種情緒讓大家感到步履沉重,不論是十惡不赦的兇手惡魔,還是誤入迷途的凡夫俗子,其悲劇性的結局不由人不感慨和噓唏。
「榮太太,銀手鐲的事情,你能不能跟我們說說呢?」
「銀手鐲——我也不知道銀手鐲是怎麼跑到女孩手上去的。」
「你最後一次見到銀手鐲是在什麼時候?」
「最後一次?是在一九六八年的春天,我收拾首飾盒的時候,曾經看見過。自從我放在首飾盒裡面以後,就再也沒有戴過。大姐夫送給我以後,我只戴了幾天就收起來了,後來,我一直戴這對金手鐲。」佟海棠捋起左手的衣袖,露出了一隻金手鐲。」
「除了這對銀手鐲,其它首飾有沒有丟呢?」
「沒有,就丟了這對銀手鐲。」
「在你們榮家,哪些人知道這對銀手鐲呢?」
「我娘、光宗。就這兩個人知道?」
「榮子豪知道嗎?」
「他只管讀書,從來不管這些事情。」
「榮子豪談對象的事情,你一點都不知道嗎?」
「他和誰談對象了?」
「黑河村的插隊知青陶曼。」
「不會吧!談對象,子豪為什麼要瞞著我和他爹呢?」
「榮太太,你知道榮子豪的棺材裡面的女孩子是誰嗎?」
「是誰?」
「她就是上海插隊知青陶曼。」
佟海棠一臉愕然地望了望李雲帆,然後又望了望孟書記。
李雲帆自己也覺得上面的問題問得有些拉雜和不得要領,他一直想尋找一個機會,看看在什麼時候談佟海棠和榮主任的曖昧關係比較合適。因為這個問題會使佟海棠難堪,但這個問題遲早要提。
「你兒子榮子豪在溺水身亡之前,情緒和精神上和往常有什麼不一樣呢?」
「話少了,一回來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面。往常睡覺之前,或者出門的時候,都要跟我和他爹吱一聲,出事前,光宗還問我,子豪好像有什麼心事。」
「出事的那天早晨,是誰安排榮子豪和曹大年到龍華堡送貨的呢?」
「是他爹。」
「榮子豪出事的那一天,家裡都有哪些人?」
「有我、我娘、光宗,還有光宗他兄弟耀祖。」佟海棠終於提到了榮主任。
「榮主任也在家,他不是在縣裡面上班嗎?」
「他每個禮拜的星期六都回來,禮拜一的早上走。」這一點和曹大年、夏太太提供的情況是吻合的。
「中途有沒有人外出呢?」
「想不起來了,日子太長了。」
陳皓遞給李雲帆一張紙,上面寫著這樣一行字:「榮耀祖是不是十一月十號回來的?」
「榮太太,榮耀祖是榮子豪出事前一天回來的嗎?」
「想不起來了。」
李雲帆和孟書記嘀咕了幾句,孟書記到另外一個房間去了。下面的話題會使佟海棠很難堪,孟書記在跟前,李雲帆擔心佟海棠會有所顧慮。
孟書記出門之後,帶上了房門。
屋裡裡面只剩下刑偵隊的六位同志。
「榮太太,你知不知道,醫生為什麼沒有讓榮光宗給榮子傑輸血,而只讓您給他輸血呢?」李雲帆終於適時地提出了中心話題,而且是用一種間接的方式,不管採用那一種方式,這個問題都要涉及,非談不可。
「醫生說光宗肝不好,不能輸血。」
「我們請你看一樣東西,陳老師,把東西拿給榮太太看。」李雲帆指的是血型化驗單。
陳皓從包裡面拿出三張血型化驗單,遞給了佟海棠。
「這是什麼?」佟海棠接過三張紙,「化驗單,血型?這……」前面,我們一直沒有機會交代,佟海棠並不是一個普通的目不識丁的鄉下女人,她出生在龍華堡的一個大戶人家,從小就受到私塾先生的調教,長到十四五歲的時候,被送到龍華堡的學堂讀書,後來到縣城去讀了兩年的書。
「我們跟你明說了吧!榮光宗並沒有肝病,他的血型和榮子豪的血型不匹配,你應該明白我們的意思了吧!」
「這怎麼可能?」
「你難道不知道嗎?」
「光宗知道了嗎?」
「我們已經關照過劉醫生了,他不會說出去的,我們知道哪些事情該說,哪些事情不該說。我們只關心案子,只要不影響辦案,我們是不會觸及當事人的隱私的。」
佟海棠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榮子傑的親生父親是誰?」
佟海棠低頭不語。
「俗話說得好,常在水邊走,沒有不濕腳。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佟海棠只顧用手絹擦拭眼淚。其實她的眼眶裡面一滴眼淚都沒有,她擦拭的應該是羞愧和恐懼。
「你不說也可以,你有沉默的權利,不過,這對我們來講,並不是一件難事,只要我們請當事人化驗一下血型,真相就會大白於天下。」
「我說。」佟海棠抬起頭來,但還在猶豫。
「兩個孩子的親生父親是誰?」
「如果不是光宗的,那就是耀祖的了。」
同志們等這個答案等得好辛苦哦。
「榮光宗知道你和榮耀祖的事情嗎?」
「不知道。」
「你自己——以前——難道不知道兩個孩子的親生父親是誰嗎?」
「不知道。」
「為什麼?」
「這件事情說來話長。」佟海棠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這口氣也許已經憋了二十幾年,「其實,我是應該嫁給耀祖的,可沒有想到陰差陽錯,嫁給了榮光宗。」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就跟我們說說。」
「在縣城上學堂的時候,我就和耀祖好了,但這件事情,我們一直瞞著家裡,等我們準備說的時候,已經遲了,榮家堂和我爹把我和榮光宗的婚事定下來了,榮家和我們佟家有些生意上的往來,榮家堂當時是黑河寨的寨首。就這樣,我就嫁到榮家來了。」
難怪在所有的材料中,都沒有這方面的信息。敢情另有隱情。
「你在嫁給榮光宗之前是不是和榮耀祖發生了……」
佟海棠沒等李雲帆說完:「沒有,我爹娘規矩大,他們把名聲看得很重,我和耀祖是在我婚後才在……」
「這就是你不知道榮子豪和榮子傑真正身世的原因嗎?」
「是的。」
「榮光宗的身體有沒有什麼問題呢?」
相信佟海棠已經聽懂了李雲帆的弦外之音:「剛開始沒有什麼問題,比較正常,後來就不對勁了。」
「這就是你和榮耀祖在一起的原因嗎?」
「就是因為和耀祖在……之後,才漸漸發現光宗身體出了問題。」
「你什麼時候才發現榮光宗生理上的有缺陷的呢?」
「不知道,他生理上有什麼缺陷?」
「你們夫妻在一起這麼多年,你一點都沒有發現嗎?」
「我們每次在一起,他都要熄燈。」
「那你後來是怎麼發現他的身體有問題的呢?你們在一起的時候,他有什麼問題呢?」
「這……」
「你不必避諱,這是案子的需要。」
「就——就是每次時間都很短。」
「據我們所知,榮光宗在十歲左右的時候,有一個**嚴重受損。」
「怪不得,他從來不讓我給他洗澡呢。」
聽了佟海棠的訴說以後,李雲帆的心裡生成了一種叫做憐憫的情緒。如果站在佟海棠的角度來看,她的越軌行為多少有一點歷史的原因。
「那麼,關於榮子豪的溺水身亡和棺材裡面的女屍,你有沒有向我們提供的情況,我說的是,你有沒有發現一些疑點,你作為一個母親,在一些方面應該是很敏感的。」
「我是一個不稱職的母親。」
「怎麼講?」
「子豪那孩子,不知道是怎麼搞的,他跟我的話越來越少了。」佟海棠眼神之中充滿的憂傷,「要說有什麼疑點,我看這就是一個疑點。」
「他是不是發現了你和榮耀祖之間的秘密。」
「不會的,我們又不是小——小貓小狗,我們都很——很小心——很謹慎。」佟海棠所謂的「小心謹慎」無非是「我們每次在一起都是在更深人靜的時候。」遺憾的是,他們的謹慎還是沒有逃過隱藏在黑暗中的眼睛。
佟海棠對榮子豪和陶曼的死竟然一無所知。如果佟海棠所說不虛的話,那麼,兇手一定是一個非常狡猾、深藏不露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