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十四號的晚上,李雲帆和同志們再一次走進榮家。
同志們離開夏家的時候,天空中飄起了小雨。走到八字山的時候,雨下大了。回到村公所的時候,軍用棉大衣濕得差不多了。
房書記在爐子裡面放了幾把引火柴,點著了,等燒著了以後,又往爐子裡面加了一大捧木炭。同志們脫下大衣,舉在手上,對著爐子。
二墩子的婆姨黑妮推門走了進來,手上捧著一個大缽子,葛大娘跟在後面,手裡面端著一摞碗。
缽子裡面是薑湯,一人一碗,等涼得差不多了,同志們在葛大娘的催促和監督之下喝乾了碗裡面的薑湯。
二墩子拿來了幾根繩子,在屋子裡面橫七豎八地拉了好幾道,當然,所有繩子都拉在烤火爐的周圍,葛大娘和黑妮將同志們的大衣掛在繩子上。兩個房間裡面的烤火爐都點著了。
同志們坐在爐子旁邊討論案子的時候,葛大娘碰了碰黑妮,走出了房間,掩上了房門。同志們談論案子的時候,葛家人就會躲到一邊去。別看山裡人大字不識幾個,但規矩卻大得很。其實,同志們每次說案子的時候,都沒有避開他們。
晚飯是在村公所吃的,葛大娘怕同志們著涼,用竹籃子,打著傘,把飯菜和碗筷拎到村公所來了,籃子裡面還有一瓶酒,是葛大爺讓帶過來的,說是讓同志們去去身上的寒氣。
吃過晚飯以後,同志們的棉大衣也烤得差不多了,大家穿上大衣和雨衣,他們這是要到榮家去。這次,同志們到黑河寨來,是有準備的。
葛大娘拿了一把油布傘給房書記,同志們出發了。
夜,黑沉沉,雨,急且驟。
因為下雨,天黑得比較早,同志們離開村公所的時候,時間是六點二十五分。
大概是雨聲掩蓋了敲門聲,房書記敲到第四次的時候,才聽到回應的聲音:「誰啊!」
「是我,房民農。」
開門的是榮子傑。
榮子傑將同志們帶進前廳,安排大家坐下:「房書記,你和公安同志先坐,我去喊我爹我娘。」
「你爹好些嗎?」
「好多了,下午已經下床了。」
「很好,務必把你爹娘請出來,我們要瞭解一些情況,如果方便的話,把榮老太太也請過來。」李雲帆道。
「你們先坐,我去去就來。」榮子傑撐起傘衝到雨幕中去了。
不一會,榮子傑攙扶著榮老大走進了大廳,後面跟著榮老太太,佟海棠攙扶著她。
李雲帆開門見山:「榮太太,我們是為銀手鐲的事情來的。」
「銀手鐲?上午不是說過了嗎?」
「今天下午,我們去了一趟周莊大隊的尚夏村。」
佟海棠臉色驟變,她看了看榮老太太,榮老太太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
榮老大看了看佟海棠,又看了看母親,榮子傑坐在一旁,一臉茫然。
「榮太太,你也有一對這樣的銀手鐲吧。」李雲帆從王萍手上接過銀手鐲,放到八仙桌上。
佟海棠一時無語。
「像這樣的銀手鐲一共有四對,你三個姑子一人一對,你也有一對。」
佟海棠繼續沉默。她理了理自己的棉衣袖,正好露出了一隻金手鐲。
「能不能把你那副銀手鐲拿出來給我們看一看?」
佟海棠抬起頭:「那對銀手鐲,我只戴了幾天,不知道放到哪兒去了。」「只戴了幾天」,這句話沒錯,至於後面的話,很值得推敲。
「依你看,這對銀手鐲是不是你那對銀手鐲呢?」
「我怎麼能知道呢?」佟海棠看了看榮老大,榮老大避開了她的眼神。他的手裡抱著那個紫砂茶壺,不時喝幾口。
「無名女屍出現在你兒子的棺材裡面,她的手腕上戴著這對銀手鐲,而你的銀手鐲竟然不知去向,這不由得我們不產生一些疑惑和聯想。」
「我確實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按常理來推斷,我們不得不把破案的重點放在你們榮家大院,在我們看來,不僅無名女屍涉及到一起兇殺案,很可能你們的兒子榮子豪的死也有問題。」
「什麼?公安同志,你——你再說一遍,子豪也是被人害死的嗎?」榮老大雙手緊緊地抱著茶壺,眼睛睜得很大,而且已經嚴重變形。這是十四號晚上榮光宗所說的唯一的一句話。
「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榮子傑總算聽出一點眉目來了。
奇怪的很,榮老太太和佟海棠竟然忘了給客人倒茶的禮數了,榮老太太概是意識到這一點,她吃力地站起身,拎起茶盤裡面的大茶壺,正準備拿茶杯、放茶葉的時候,佟海棠自覺失禮,驀地從椅子上站起身,走到大桌子跟前,擰開茶葉罐,抓了一把茶葉放進了大茶壺裡面,拎起水瓶倒滿了熱水,翻開七八個茶杯——茶杯原來是反扣的,她在每一個茶杯裡面倒了一點水,逐一涮了涮,倒進了一個紫砂碗裡,然後開始倒茶,最後將茶杯端到同志們面前,她在回到座位之前沒有忘記給榮光宗的紫砂茶壺裡倒水,李雲帆清楚地記得,這個紫砂茶壺是榮老大專用的。
佟海棠回到板凳上的時候,榮老大已經將紫砂茶壺抱在了自己的手裡。
佟海棠倒茶端杯的動作雖然相當熟練,但微微顫抖的手難於掩飾她內心的驚慌。
「公安同志,我真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原來是有這樣一對銀手鐲,是孩子他大姑父送的,我嫁到榮家來的時候,從娘家帶來了不少首飾,所以,那對銀手鐲戴了幾天就沒有再戴了。後來不知道放到哪裡去了。」
「海棠啊!你別著急,再找找看。」榮老太太倒顯得很從容。
「娘,那對銀手鐲,我確實有很長時間沒看到了。」
「你去把所有首飾盒都拿來,子傑啊,你去——把你娘的首飾盒都搬來,找找看。」
「娘,首飾盒在什麼地方?」
「梳妝台上有一個,我常戴的首飾就在裡面,梳妝台旁邊的櫃子裡面有四個首飾盒。」
榮老大抱著紫砂茶壺不停地往嘴裡面灌水。他這種喝茶的習慣,很少見。
幾分鐘以後,榮子傑的右胳肢窩夾著兩個首飾盒,右手拿著一個首飾盒走了進來。
「海棠,找啊!」榮老太太看兒媳婦有些發愣,提醒道。
佟海棠將首飾盒裡面的首飾一個一個地倒在地上,然後一樣一樣地找,三個首飾盒裡面沒有佟海棠要找的東西。
「子傑,再去拿。」榮老太太道。
一分鐘以後,榮子傑抱著最後兩個首飾盒走進大廳。榮子傑放下雨傘,將兩個首飾盒裡面的首飾全部到在地上。
同志們在耐心地等待著,不是等待銀手鐲的出現,而是等待結果的出現。其實,同志們的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出人意料的是,同志們心中的答案竟然被榮子傑的驚叫聲顛覆了。
「娘,是不是這對銀手鐲啊?」
佟海棠從兒子手上接過一對銀手鐲:「是——就是這對手鐲。這——這是……」後面的應該是「這是怎麼回事啊!」佟海棠望了望榮老太太和榮老大,話只說了一半。
既然佟海棠的銀手鐲還在,那麼,無名女屍手上的銀手鐲就和榮家無涉了。這個結果是李雲帆和同志們始料不及的。沒想到,憋足了勁的拳頭,竟然打在一床棉花胎上。
同志們離開榮家大院的時候,有一點灰溜溜的感覺。
離開榮家的時候,李雲帆和佟海棠商量,要借用一下她的銀手鐲,佟海棠很爽快地答應了。榮老太太什麼話都沒有說。
雨似乎更大了,李雲帆和他的戰友們第一次有了寒冷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