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之行在任傑聖一通電話下,不得不成行。儘管,譚旭輝反對,但臉皮厚的羅威還是硬要跟著。
醫院已經下了最後的病危通知書了,如果再不去的話,恐怕就見不到任萬山最後一面了。
直升飛機載著四個各懷心事的人,由毛里求斯飛向香港。一路上,機艙裡安靜得有點怪異。
伊艾兒和譚旭輝坐一起,沈靜儀和羅威坐一排,小小的機艙內沒人發出任何聲音。
彷彿感受到譚旭輝的凝重和深沉,伊艾兒體貼地安慰:「旭輝,你放心吧,爹地一定會沒事的。」
譚旭輝臉色一沉:「誰讓你叫爹地的,他不是你爹地。」伊艾兒已經記不清楚有多久沒人這麼咆哮過她了,何況還是向來對她不錯的譚旭輝?
愣了一秒,伊艾兒堆起笑:「我是說伯父一定會沒事的。」她刻意討好的話,引來旁邊一聲譏笑,伊艾兒噴火的藍眸映著羅威那張燦爛的臉。
瞬間眸底的火焰熄滅了,悻悻然,別過頭去,討了個沒趣。不知為什麼從第一次見到羅威起,伊艾兒就不喜歡他,總覺得他看她的眼神很奇怪。
帶著令人不舒服的探視,彷彿有穿透她靈魂的魔力。
沈靜儀看了下一臉凝重的譚旭輝,她知道他此時此刻的心情一定複雜極了。
要見一個人不難,但見一個恨了三十幾年,愛了三十幾年,渴望了三十幾年,卻即將走到生命盡頭的人。
那種感覺,不是一般人可以體會得到的。沈靜儀卻莫名地感受到了,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經過一段不算長的飛行後,直升飛機緩緩降落在「格立」醫院後的一塊草坪上。
繞過一條種滿香嶂樹的綠蔭小道就到了香港最豪華也是設備最進行的醫院,格立醫院。
中式和歐式的建築風格,有別於一般的醫院。一進入裡面,更是處處設計得十分別緻。
走進這裡不像走進醫院,倒更像是進了某某知名的大酒店。一行人很快到了三樓的VIP的病房前,望著上面掛的號碼牌,譚旭輝突然覺得自己的手很重,重到無力抬起。
愣愣地看著那扇門,裡面是十三年沒有見過的親人,到了這裡他的心情真的好複雜。
各種情緒一一浮現,緊緊糾纏著他。小時候被人欺負時的怨,長大後被人漠視的悲,成人後無可歸家的恨……
只隔著一扇門,譚旭輝卻有種轉身而逃的衝動。
這時一雙手柔荑悄悄伸進他厚掌裡,將自己的力量度給他。譚旭輝轉身一看,望進一雙滿溢著鼓勵的水眸裡,一時間他身上那股害怕的無力感消退了不少。
「進去吧。」沈靜儀輕輕地說著。
譚旭輝重重地點了點頭,表情凝重而肅穆,他下意識地握緊沈靜儀的手。不給自己思考的時間推門而入。
裡面只有任傑聖一個人在,對於任傑聖,譚旭輝並不陌生。雖然小時候受過他不少欺負,但經過那次的長談,他對他的印象改觀了不少。
沒有了恨,反而有種奇怪的感覺。有時候譚旭輝常在想,那就是親人的感情吧?
任傑聖見到譚旭輝很意外也很高興,急忙坐椅子上站起來:「旭輝,你終於來了。昨晚醫生又下了一次病危通知,我真怕他撐不到你來。這幾天他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醒來就問:旭輝來了嗎?」說到這裡,任傑聖看了眼病床上骨瘦如柴的任萬山,不由紅了眼眶。
譚旭輝木訥著上前上一步,此時的任萬山早已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
英俊的臉變成風乾的橘子皮,炯炯有神的雙目緊閉著,沉沉眼袋的是病痛折磨的痕跡。
大大的氧氣罩維持著他最後一口氣,他是在等自己嗎?譚旭輝,突然覺得好難受。
心中對他的怨和恨在這一刻變得那麼渺小,如果放下仇恨能讓他恢復健康的話,他會毫不猶豫的。
可是……
「旭輝,爸爸自從得知自己生病以後就一直非常想見你,又覺得沒有臉見你。他常常說,他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媽媽,他不配當你爸爸。可是,我知道他一定很想見你,如果見不到你,他是不會安心閉眼的。」任傑聖在一旁說著。
譚旭輝自從進入病房後,一句話沒說,表情也沒變一下。但是,他握著沈靜儀的手越來越緊,越來越緊……
沈靜儀知道他此時心中正承受著無盡的煎熬,恨了那麼久,他一定想有一天風風光光地站在他面前,告訴他,沒有了他的庇蔭,他一樣能成功,一樣能過得很好,甚至更好。
可如今面對一個躺在病床上渾身插滿管子,隨時有可能停止心跳,呼吸的老人,他還能爭什麼?
「伯父什麼時候會醒?」沈靜儀問著任傑聖。
斯文俊雅的外表,高大俊美的體格,加上那份良好的教育薰陶。任傑聖給沈靜儀的第一印象就是,成熟沉穩。
他應該是商場上的百戰名將,但在面對親人脆弱生命的離世時,他同樣無能為力。
「不能確定。他剛剛才睡著沒多久,有時候一會兒就醒了,有時候要睡幾個小時。」望著沈靜儀回答著。
也許陰天的關係吧,偌大的房間裡竟顯得十分幽暗。空氣中除了藥水味,還有那股令人窒息的凝重。
「伯父的病真的沒法治了嗎?」看著病床上的任萬山,沈靜儀怎麼也無法將那個叱吒商場的大人物聯繫在一塊兒。
生命就是這麼脆弱又渺小,人在宿命面前常常是束手無策,無力回天的。
「能想的辦法都想了,能找的醫生也找了,都沒有辦法。醫生說,他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跡的。我想是他心裡還有未完的心願。」說話的同時,深深看了譚旭輝一眼。
沈靜儀對任傑聖安慰性地扯開一抹笑,隨即視線集中到譚旭輝身上。只見他繃得死緊,像在拚命壓抑著什麼。
與她相握的手已沁出密密的汗,身體僵硬如石,目光始終定在任萬山身上。像是在看他,又似透過他回憶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