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熟練的在房裡架起一個小火爐,把那小鍋放在上頭悶著,然後輕輕地、腳步慢慢的走向床邊,下一刻她帶著擔憂的眼就這樣直直撞進他的眼裡,讓他的心無處躲藏,直接感受到她眼底帶著莫名情感的擔憂。
見他已經睜開眼,她楞了下,馬上反應過來,小手探了探他的額際,確定沒有發燒,才略微放心的問:「餓了吧?要不要先吃點東西?我準備了一點粥……」
她像是把他當得了一般風寒一樣對待,讓他看著她要去盛粥的背影時,忍不住輕問了句,「你怎麼不問?」
背對著他的她頓了頓腳步,嘴角強揚起的弧度僵住,在深深的吸了幾口氣後,她才讓自己轉過身去。
「要問什麼?」
孫紹鑫毫不介意的拉開了覆在身上的被子,讓她看著即使在單衣下仍清晰可見的包紮痕跡,和一點一點透出來的血跡。
「問這些傷哪來的。」
見他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不知怎地,她覺得自己忐忑了一晚的心似乎有點可笑,忍不住有些氣惱,疾速踏了幾步到床邊將他身上的被子拉好,她僵硬著回道:「你願意說就說,不願意說就別說,反正我們不熟!」
「不熟還願意這樣照顧我?」
孫紹鑫不滿了,覺得她又像第一次見到那樣,身上帶著滿滿的小刺,似乎只要一句話不合她的意,就用那些刺來扎他。
「就是看在你曾幫我剁了十天半個月的餃子餡上,我才照料你。」
說完,她賭氣,不再和他說話,轉身走到那小鍋邊,拿起勻子輕舀了一碗,再拿了湯匙走到他床邊。
「就因為我幫你剁了餃子餡?沒有其他的原因嗎?」
她冷冷的看著他,把粥往他面前遞,「還能有什麼其他的?孫公子,當初既然大家退了親,不管那是不是混帳話,我都認了,至於其他的,我已經都不記得了,你也忘了吧!」
她能忘就代表他也能忘嗎?他在心中反問,想反駁卻不敢開口,因為她冷冰冰的眼神讓他想到那天他離開時,她一開始的震驚和後來的沉默,就算他還想再辯解些什麼,看著她擺明不打算深談的氛圍下,他也只能先住口。
反正他知道她就是嘴硬心軟,也知道她一定會聽他的解釋,也就不堅持非得現在去撩撥她,便乖乖的捧過粥碗吃了起來。
才吃了第一口,他就明白她是用了心在這粥上的,裡頭的白米每顆都煮開了花,濃濃的粥底吃得出放了不少補血的東西,讓他每吃一口都覺得自己不只吃的是美味更吃進她的用心。
然而,吃完了粥,該談的還是得談,這一身的傷若沒給個交代,怕他們沒防備,若真被那幾個餘黨找上門來,這些弱的弱、小的小,可能全都得栽在這裡。
同時間,阮齡娥一邊收著碗和那小爐,一邊分神想著他可能要說的話。
他瞞著眾人的事是什麼?會和他那身的傷有關?那他是為了什麼才會有那一身的傷?
饒是她覺得自己見識過不少事情,這時候仍猜不出個所以然,只知道他隱瞞的事絕對不小,或許遠遠超出她能夠想像的範圍。
想起在她腳受傷的那段日子,兩個人雖然沒有再正面提過那個婚約,甚至沒有多說幾句話,但隱隱約約,她也感覺到有點曖昧在兩人之間浮動。
他切菜的時候她會坐在一邊看他,她忙著桿面、拉麵、包餃子、調餡料的時候,也總會留意他那像是不經意停留的目光正在看著她,甚至是偶然說出的那些曖昧言語,都讓不曾經歷過這些的她常心跳加速,夜半輾轉難眠。
而在這樣似有感情卻又沒點明的狀態下,她原以為能等到他的一個解釋、一個舉動來說明兩人之間的關係,誰知道他什麼都沒說,卻拋下要離開的話,然後轉身就走。
他這樣的態度讓她很受傷,讓她以為在那段時間內,兩個人的關係有改善的事只是她一個人的妄想,以為他對她的好不過只是一種錯覺。
他離開的那天晚上,她不斷告訴自己要斷了任何對他抱持著的念頭,不管好的、壞的都不該有,她應該記住的只有兩人之間的賭注,將心思放在重振這家孫家飯館上。
誰知道,就在她以為已經快可以成功說服自己時,他卻把自己弄得一身傷回來了,當看見他一臉蒼白的躺在那裡、感受著他微弱到幾乎快消失的呼吸、聞著那濃重的血腥味,她幾乎以為自己要停止了呼吸。
而也是在那瞬間,她才發覺,原來他在她心裡占的份量,比她以為的還要多。
胡思亂想了好一會兒,她猛然回過神來,忍不住懊惱自己想得太多,偷偷回望向床上的孫紹鑫,發覺他並沒有注意到她剛剛的恍神狀態,才又匆忙把東西全都捧了起來,急急往外走。
等她一離開房間,他忍著痛再次坐起身,看著她不再回頭的背影,心頭隱隱約約有些悶痛。
只希望他這遲來的解釋和道歉能來得及……
想要坦誠以對,但是能夠說多少,他還是在心中估量了許久才約莫捉了個底線,趁著於次她又進來送藥時,將她攔了下來。
只是話到臨頭,他還是猶猶豫豫了半天,最後才用一種破釜沉舟的決心開口說道:「我也不是想瞞你,因為這件事情就連我爹也不知道。其實我在外也有個營生,只不過是提著命做的生意,還跟上頭有些關聯。」他比了比皇城的方向,這是他能夠暗示的極限了。
阮齡娥曾經想過他會說些什麼,想過他欠了賭債、想他是因為外頭的紅粉知己引來仇恨、想他是欠了錢莊的銀子才不時躲躲藏藏,不敢回自己家,但她萬萬沒想到,他會說他是在做那用命去拚的營生,不禁錯愕的看著他,沒法聽見他繼續又說了些什麼,只是茫然的看著他的嘴一張一闔。
「放心,我並不殺無辜之人,而且大部分時候都是根據上頭的意思才做,有時候也會和官府那裡打交道,並不是隨便拿著刀做那亡命天涯的無本生意。」他以為她是害怕了,盡量把他接的任務說得輕鬆又簡單,只差沒保證根本一點危險也無。
見她還是傻楞楞的沒說話,孫紹鑫著急了,一把抓著她的手,急促的繼續說著,「我說的是真的,當初我對接我爹的飯館沒有興趣,只想著靠一身武藝去闖天下,誰知道就這樣糊里糊塗入了上頭的眼,幹起了這營生,但這些年來我還是平平安安的過來了,這真的沒什麼的。還是你覺得我做這個沾滿了血腥、罪孽深重?說話,別這樣傻楞楞的看著我,你不說話我怎麼明白你在想些什麼?」
她被他一聲大吼喊回了神,迷茫的眼終於找回焦距,看著眼前有點發慌的他,她突然站起身,撂下句話就要往房門外走。
「讓我好好想想,我……」
想想,真要讓她這個容易胡思亂想又鑽牛角尖的人回去想想,只怕到最後只會聽見他不想聽見的答案,於是他霸道的扯住她的手,用不容置喙的口吻說著,「要想在這裡想,有什麼想問的就說出來,我可以馬上告訴你,免得你回去胡思亂想後,得不出我想要的結果。」
他那張揚的態度讓她覺得頭疼,她甩了甩手,發現用不掉他的桎梏後,輕蹙著眉看他,低聲說道:「你就不能讓我一個人好好的想想嗎?」
「不能!」他固執的回望著她,緊抿的唇說明他的緊張和在意。
本來就有一點鬱悶的阮齡娥見他突如其來的堅持,整個人都煩躁了起來,語氣頓時沉了不少,「我真的需要好好想想,我不知道……我原本以為你是因為賭甚至是欠債……我沒想到你是過著刀上舔血的生活,真的完全沒有想過。」說著,她又楞楞的抬頭望著他,不知道事情怎會突然就如此誇大的超出她所能想像的範圍。
在今天之前,其實也不過就是一個普通小老百姓,說到殺人,頂多就想到官府判案,久久才可以見到一次,可就算是那樣,她也從未親眼看過,至於其他什麼誰殺了人、不殺人的,她一直也只以為那是官府的事,在她活了十來年的日子中,她都把這些當話本故事在聽的。
孫紹鑫臉上露出無奈的苦笑,卻仍抓著她的手不敢放,「齡娥,這世界上有黑、有灰、有白,我不像官府有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去做,但也不像那些江洋大盜完全只憑心意去做,那些人幾乎都是罪有應得,即使不是如此,但只要上頭下了命令,我們就得去做。」
她眼神複雜的看著他,腦袋還是有些混亂,但她多多少少已經明白他的意思,頓了頓,她看著他輕聲問著,「是不是……是不是沒有這次受了傷回來,讓我們給看見了,你就永遠不打算告訴我?」
除了他隱藏的這件事太過嚇人外,或許一開始她最在意的就是這件事情,他的不信任和隱瞞,讓她覺得他像抓不住的風,似乎總在她以為可以抓住他一點時,就又什麼都不說、不留的離開。
他一楞,沒想到她會突然問起這個來,隨後,他點了點頭,然後又急急解釋著,「不是我想隱瞞,只是這些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打斷了他,輕皺著眉質問:「那現在為什麼又要說了?難不成是因為再也找不到理由來隱瞞了嗎?」
這話說得嚴重,那濃濃的怨氣讓人想裝聽不出來都難。
他坦然的說著,「不是,是這次出了點岔子,我想有必要多少讓你們知道一點。」
看她一臉不解,他便把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簡單交代了下,反正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畢竟那群人在其他幾個郡縣做案的事情不是什麼大秘密,只是安陽城這裡因為離得太遠,所以只收到一點風聲而已。
那天晚上,他和風俊祈斬殺了那個老翁和書生後,二對一對上那個藍衣人,才一過招,他們就明白這團人必是以他為中心主力,難怪這人不親自入內掃蕩,而是鎮守在外頭,甚至自負的誘那些官兵入宅,打算來個一舉撲殺。
只是即使他們明白很強,卻猜不到他不只一雙彎刀使得出神入化,甚至還有一手隱匿氣息和身影的功夫,讓他們因此吃了不少虧,身上幾處大大小小的傷口就是為此受的,只不過畢竟是二對一,那藍衣人也同樣受了重傷奔逃。
沒能斬草除根本就留有隱患,更何況後來他們在問了那些劫後餘生的官兵後,於附近搜了下怎麼也沒發現那個據說是和老翁、書生一起出現的婦人。
最後因為他和風俊祈身上的傷都不輕,兩個人只能快速回到都城,將這次的事情報了上頭後,體力不支的回了家裡。
這一番的折騰,即便他自豪身體不錯,也只能撐著打水把一路進門來的血跡給大概的沖洗下,一入了房卻忍不住昏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