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從街上回來後，我是死活都不肯再出門了。小白沒有問我原因，體貼的不再提這個話題。陪我解悶，幾乎成了他現在生活的重心。看到卓姐姐欲言又止的神色，我登時明瞭幾分。
不管她和師傅對我有多麼喜愛，畢竟沒有自己的兒子更令他們掛心。這是人之長情，我並不現在的我變成這副模樣，小白又像著了魔似的只粘在我身邊。他們怎麼可能看不出小白的心思？而他的心意，我又何嘗不懂呢。
「小白，」我打斷了正在讀《童話傳》的小白，「以後下朝，不要再到我這裡了。你的年紀也不小了，也該安心娶個姑娘成家了。」我說得輕描淡寫，不忍望向小白受傷的眼神。可我卻不能不顧及師傅和卓姐姐啊。
「啪！」小白將書重重闔上，蹲到我面前，面色凝重的盯住我，「小冉，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話，我可以重複一千次一萬次，直到你相信為止！但是，請不要把我從你身邊趕走好嗎？」話語裡的無助，令我將早已準備的狠話又嚥了下。
面對一個曾經幫助過我，改變我命運的人，我真的不捨得讓他難過。起碼，不是現在。
「呵呵，快別說笑了，」我只能沒骨氣的選擇逃避，「小白，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澈亮晶瑩的眸子，靜靜凝視我半晌，小白輕輕點頭，站起身慢慢走向門口。卻在開門的瞬間頓住，「我的愛，不會比他少。」大力的拉開門，堅定的走出去。
小白，這就是單純而又善良的小白。他可以因為我的一句話，跑遍東西南北城，只為給我買來愛吃的東西。他可以因為一句等待，就坐在酒樓等到深夜。他的感情，如此透明而又毫無保留。我一個垂死之人，有什麼資格在這耗人家的青春？
做個老婆婆至少還有一個好處。混出將軍府時，沒人會問你去哪。
背著簡單的包袱，漫無目的走在漆黑的大街上。古代也懂得環保節能，到了十二點後，除了月光，別想再見點帶亮的東西。
哎，一大把年紀了，還學人家離家出走，我可真夠折騰的了。可接下來該怎麼辦？還是先找地方住下來，再作打算吧。大晚上的，我總不能睡外頭吧。還好身上銀兩足夠，住個個把月星級酒店也沒問題。
我找到了一間客棧，是一幢簡單的二屋小樓，門前一塊牌匾，四個黑色字體蒼勁雄渾，「一間客棧」。
敲開門，隨著小二走進去。掌櫃的一看到我的模樣，微微詫異，「老夫人一個人出來的？」
沒當夫人，直接成老夫人了。除了苦笑，我還能有什麼脾氣。
「嗯，準備去人鄰城看女兒。」我胡亂找了個借口。
「哦，」掌櫃的點點頭，趕緊讓小二帶我去客房休息。
我進了房間，放下東西，疲憊的窩到床上，剛睡著就被樓下的一陣吵雜驚醒。
「沒錢還敢住店？居然還敢趁天黑的時候溜走？有你這樣的出家人嗎？」掌櫃的聲音高出許多，看樣子是氣得不輕。
「此話差矣，貧道乃是半個出家人。」
「管你是半個還是整個，快拿錢！否則，我就送你去官府。」
「呵呵，能治得了貧道的只有元始天尊，其它的小貓三兩隻，貧道還不放在眼裡。」
真是的，連個安穩覺都不讓人睡。不知道老人家的休息很重要嗎？
我氣惱的爬起來，推開門想看個究竟。
樓下，掌櫃的正氣得吹鬍子瞪眼，對他對面卻站著一位年約四十的道士，身型削瘦，頭上挽了個抓髻，雙眼烔烔，目露精光，怎麼看都不像是個畏罪潛逃的主兒。此時，他手裡正甩著一把破舊的拂塵，對著掌櫃大談元始天尊如何如何。
「我不管什麼天尊地尊的，你趕緊把住店錢付了！」掌櫃不耐煩的打斷他，朝他攤開手。
「貧道身無分文。」道士倒也痛快，說到底就是沒錢。
「好！」掌櫃似乎就在等他這句話，冷下臉招來旁邊兩個小二，「給我好好教訓一頓，然後再送到官府去。」
「好勒。」小二挽起了袖子，朝手心啐了一口，朝道士逼近。
道士卻在此時閉上眼睛，嘴裡誦起了「清靜經」，根本無視身邊的危險。在我看來，就是死豬不胖開水燙了。
「他的房錢算我帳上了。」我朝掌櫃微一頜首，「何必為難一個落魄道士呢？」人生最痛苦的事，是人死了錢沒花了。我都是一腳進棺材的人了，省著錢還不如拿去助人為樂呢。從沒發現，我的情操也挺高的。
掌櫃的臉上立即樂開了花，「謝謝老夫人，您可真是活菩薩啊！」
道士睜開眼睛，淡淡的瞟我一眼，甩了下拂塵，「那貧道就再住幾日。」說完就心安理得，大大方方的走回房間。
「你……」掌櫃的徹底被他的舉動雷倒了，「怎麼會有你這種道士？」
「算了，」我不在乎的擺擺手，「都算我帳上吧。」扭身也回了屋。
現在，我只想好好睡一覺。
這一覺，我足足睡到日上三竿。不經意的又照到桌上的鏡子，看到裡面那張蒼老的面容後，我抓起鏡子就塞到了床底下。眼不見為淨。
世界如此美好，我卻如此倒楣，這樣不好，不好。
走下樓準備吃點早餐，找空位的時候正巧看到昨晚的那位道士，他先是禮貌的微笑，接著便指著旁邊的椅子，做了個『請』。
無所謂的聳聳肩，走過去坐在他旁邊，「吃什麼我請。」
道士一點都沒拿自己當外人，招手喚來小二，「清蒸鱸魚，一碟牛肉，兩籠蝦餃……」
聽著他一口氣點了八道菜，我抬起頭瞥了他一眼。這還真是占起便宜沒個夠啊，他也不怕撐個好歹的。
小二狐疑的瞪著他，鑒於他昨晚已經有了潛逃的前科，誰也不敢保證這頓是不是霸王餐。
像似看出了小二的心思，他輕輕一笑，「由這位小姐付帳。」
小姐？他叫我小姐？
小二隻當他是在討好我，看到我沒有反駁就趕緊下去準備了。
我張大嘴巴驚訝的盯著他，是我太多心了嗎？也許他真的只是在討好我？
道士完全忽略我的眼神，拂塵一甩，逕自又誦起了經，就像做早課一樣。神聖得不容外人打擾，我也只能吞下不解。靜靜的等他誦完。
隨著鮮美的鱸魚上桌，四溢的香味總算讓他回歸了俗世。他睜開眼，也不跟我客套，提起筷子就開吃。
看他的樣子，還真有點騙吃騙喝的嫌疑。哎，我這根本就是在神經緊張，總是期盼會有轉機發生在我身上。可天下的好事怎麼可能總往我一人身上砸？沒被毒死，我就已經該偷笑了。
怏怏的拔弄著盤裡的東西，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席間，我跟他沒有交談過一句。直到他心滿意足的放下筷子，抹了抹嘴巴才看向我，「小姐不介意一起再用午膳吧。」
「隨便啦。」我漫不經心的應一聲。
「呵呵，」他笑著站起身，朝我施了個道家禮，「貧道先行告退。」說罷，便踱著四方步走出客棧。
一連幾天，我都沒有想到下一步應該怎麼辦，只能窩在客棧有一天沒一天的瞎混。這位自稱是無影真人的道士，像賴上我了一樣，不但房錢算我的，一日三餐更是變著花樣的吃。
對此，我也懶得去理會，誰讓自己當日攬下這個大麻煩。
我似乎又回到了學校時光，寢室、食堂每天一線。
懶洋洋的坐在樓下，碗裡的米飯都快被我戳爛了，也沒吃下幾口。興許是因為上了年紀的關係，我總覺得最近的牙口不是太好，吃不慣太硬的東西。哎，估計再過些日子，我就要天天吃雞蛋羹了。
這時，隔壁桌卻傳來斷斷續續的對話。
「喂，你聽說了嗎？三皇子要大婚了。」
手僵在半空，筷子瞬間滑落。他們說什麼？什麼大婚？誰，獬豸嗎？
「嗯，是有這麼一說。我朋友在宮裡當差，他說啊……」那人故意壓低聲音，製造些神秘感，「他說三皇子跟皇上在爭同一個女人，說是為了皇上平定大皇子的叛亂，實際上都是為了那個女人。前陣子不是封城了嗎？就是為了找她。」
「哦，原來是這樣啊，那找到了嗎？」
「找到了，不過聽說成傻子了，但三皇子執意要娶她！還是正皇妃呢！」
我再也聽不下去了，倏地站起身，由於用力過猛，竟撞翻了桌子，惹來周圍一陣側目。我早已顧不了那麼多，踉踉蹌蹌的爬上樓，將自己關在房間裡。
雙手哆嗦著倒了一杯茶水，一口氣全灌了下去。
獬豸找到『她』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確定他們口中的『她』就是我，我對獬豸的感情不疑有他。可突然間怎麼又蹦出來一個我？還成了傻子？
冷靜，一定要冷靜。我坐在桌前凝思斂神，將自己剔除在外，把整件事重頭分析了一遍。
不用說，那個獬豸找到的女人肯定是假冒的。能想出這個點子，足以可見對方是瞭解獬豸的。至於讓這個女人她變成傻子，這可絕對值得好好研究。
獬豸何等精明，如果連自己喜歡的女人都辯不清真假，那就真有點對不起支持他的粉兒了。所以，對方才讓她以精神病患者的身份，去接近獬豸。誰又會懷疑一個傻女人的言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