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
門外忽然傳來震耳欲聾的聲音,只見一位手執枴杖、身披袈裟的光頭和尚跨進門來。
我一接觸他的眼神,便如遭電擊般,那漆黑的眼珠及深隧的眼眶無不顯示著他的銳利及仙風道骨。
「布禪大師!」
陸福生大喜過望,丟開妹妹的屍體迎上前去。
布禪大師微微頷首,犀利的眼神掠過在場眾人後落在我身上,緊捏佛珠的右手微微揚起,似乎就要出手。
雙膝一軟,我嚇得摔在地上。
深月忽然落地擋在我面前,拱手一揖道,「大師且慢,小安身負重任不能收服,請大師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暫放她一馬!」
布禪大師不語,右手卻負回身後,目光轉向陸行吾說,「施主,當初因你一念之差造成今日之果,老衲難辭其綹,如今真相大白,施主還是聽天由命,讓老衲替你超渡吧!」
「你……,」陸行吾緩緩起身,眼裡掠過一絲恍然,「我記起來了,上次我昏倒的時候是你問我是否還眷戀紅塵,也是我苦苦哀求你才答應為我延續生命,難怪我死而不去了!」
「正是!」布禪大師眼角牽揚,似笑非笑。
「既然紅塵已無眷戀,請大師替我超渡,准我為亡者贖罪!」陸行吾砰然跪倒,悔悟之心不言而喻。
布禪大師閉上雙目,雙手合什,口中唸唸有詞,佛珠隨著指尖撥動緩緩游離,一時陸家寂靜無聲,滿眼滿耳淨是佛音禪唱,聲震五內。
眼看陸行吾的身形愈漸縹緲,若有若無,陸遠行眼角滾下兩行清淚!
佛音歇止,陸行吾已化作輕煙消逝,我心裡甚感淒哀,竟也生出離世墮入輪迴的衝動。
我只是個平凡女子,無法挑起重擔,何不讓我跟普通人一樣輪迴轉世呢?
「大師,我妹妹她……,」陸福生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眼看布禪大師自我面前走過,心裡莫名的一緊。
觀察死者半晌後,布禪大師忽然問陰如,「那東西去了哪裡?」
「不知道,應該還在村裡吧!」陰如的臉色很平靜,可我分明感覺出她眼裡的不安。
布禪大師長歎道,「死者已矣,你們不如將她們一同埋葬,徹底忘卻此事吧。善惡終有報,誰對誰錯將來自有蒼天明鑒!」
陸福生臉色微變,卻終於沒說什麼。
「當務之急,須追捕喪鬼,不能讓它再害人!」布禪大師話音剛落人已飄然離去,只是轉瞬之間。
我與眾人一般瞠目結舌,深月則附在我耳邊說,「小安,你有救了,只要抓住他不放,我可保你還陽!」
「真的?」我喜不自禁。
深月重重點頭,眼裡的凝重令人無法質疑。
一想到能夠還陽世間,我心裡所有的陰鬱一掃而空。
陸福生開始招呼眾人安排妹妹的喪事,陰如忽然拉著我奔出門外,丟下莫名其妙的深月。
天邊正現出魚肚白色,我被寒風一吹冷得全身顫抖。
「小安,陸行吾之事你已積有功德,倘若我們能解開喪鬼之謎,以你的功德當可求他准你還陽!」
陰如的話我雖有些不解,但聽到還陽二字,我便忍不住笑容滿面。
「我們去哪兒?」
「去找喪鬼!」
我已經不能選擇,只好任由她拉著我直奔後山,那一排排的墓碑看得人心驚肉跳,我皺眉道,「幹嘛來這兒啊?」
「它就在這兒!」
陰如鬆開我的手,目光四下打量。
山上的枯草似剛被大火燒過,一叢一叢的黑色點綴著滿山的灰暗,更顯得淒涼、冷清。
我循著陰如的腳步往前探,絲毫沒注意腳邊一個破罈子,只聽啪的一響,那破罈子倒向一旁,碎裂成片,壇中似土似塵的白灰便隨著晨風飄向半空。
「啊!」
我尖叫著抱住陰如喊,「我踩到骨灰了,我把骨灰罈打破了!」
陰如不語,卻悠悠轉身,目光落在破碎的骨灰罈上。
米白色的骨灰罈上貼著一張黯黃色的符紙,紙上的硃砂字已被風雨吹刮得失去了原本的形態,卻仍透著一股淒淒的哀怨,彷彿想要吐露主人冤屈的真相。
「就是她了!」陰如推開我蹲下身子,伸手捧起骨灰罈,嘴上唸唸有詞。
符紙開始上揚,彷彿劇風吹得呼啦啦響,又像是被束縛的精靈想要掙脫纏身的枷鎖,眼看尾端已揚得高出壇口,哧一響,符紙便飄向半空,風箏斷線般跌落在不遠處。
陰如停止了唸咒,額上卻滲出豆大的汗珠。
「小安,走!」起身往前走,臉色蒼白如紙。
「你怎麼了?」我追上她,關切地問。
陰如不語,眼波流轉間卻透著一抹深深的同情,想必這骨灰罈的主人命運坎坷得令人心酸。
我不再問她,乖乖跟著她回陸家。
骨灰罈擱在棺材旁邊時,剛剛甦醒的張蘭花白眼一翻,再次昏厥,陸福生和陸菊芳則面如土色,垂頭不語。
「如果你們不想陸家全部死光的話,快把真相說出來!」陰如的臉十分嚴肅,容不得任何人狡辯。
陸福生喉結波動,想說什麼終於化為一聲長歎。
屋外傳來公雞的啼叫聲,骨灰罈忽然劇烈震動,壇裡殘餘的骨灰似乎就要噴湧而出。
陸福生連退幾步,重重的跌坐在地。
屋裡的燈忽然又滅了,黑暗裡我聽見陸菊芳的慘叫聲!
藉著屋外透來的隱隱晨光,眼前的情形漸漸明朗,只見陸菊芳衣衫不整的躺在棺材頂上,五官裡鮮血迸流,滾圓的雙目裡滿是驚惶。
我一縮身躲到陰如身後,心房狂跳不止。
「還不說出真相,難道非要陸家的人全部死光你們才肯承認錯誤!」陰如的聲音已近咆哮,眼裡的犀利令人不敢拒絕。
陸福生默默的將妹妹抱到地上,隨手撈了一床被單將她蓋好,灰暗的目光落在骨灰罈上,悠悠地說,「是!是我們貪心,無情無義,我們對不起心憐!」
骨灰罈忽然停止了震動,安靜得令人害怕。
「心憐本姓湯,是我老婆的同村姐妹,二人一塊長大,親如手足。蘭花嫁過來之後,她們便失去了聯繫,只聽說心憐去了南方打工,一去便是數載。去年,心憐忽然來到我們家,說是探望蘭花。那時的她已經今非昔比,穿得珠光寶氣,眉梢眼角淨是嬌媚,妖艷得令人想入非非。」
我瞟了骨灰罈一眼,心裡哀歎不止,可憐的美嬌娘就這樣去了,果然是紅顏薄命。
「心憐來了之後,蘭花的心裡便很不平衡,終日與我吵鬧,說是嫁了個沒用的男人,哪兒像心憐命好,衣食無憂。可後來,她忽然轉了性子,不僅疏遠心憐,還時不時拿話譏諷她,嘲笑她。我看不過眼,便詢問原因,蘭花非說我垂涎心憐的美色,終日不依不饒。」
我見他說了半晌也沒說到正題,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陸福生的目光移向陸菊芳的屍體,繼續說,「有一天夜裡,菊芳忽然來找我,神情古怪,她將我拉到後山,告訴了我一個秘密。原來心憐在廣東是坐台小姐,後來傍了個大款才過起養尊處優的生活,豈料那個大款的老婆從家鄉趕來對她拳打腳踢,她因此才捲了大款的全部家當逃回家鄉,因為不敢回家才躲到我家裡來。菊芳還說她看過心憐的存折,上面竟然有七位數字,如果我們能拿到這筆錢,再將她殺死,就神不知鬼不覺了!我起初不贊成她的主意,可回家後又經受不住蘭花的教唆,蘭花哭哭啼啼的說她活了一輩子,還沒看到一萬塊錢,如果真能得到這筆錢,不但我們有好日子過,我們的子子孫孫都會衣食無憂。我這才開始心動,接受了她們倆的建議。」
眾人唏噓,想是驚異陸家人的歹毒用心。
「我先是接近心憐,對她溫存愛撫,體貼入微,也許是心憐內心空虛,竟然對我的主動沒有拒絕,我們便開始偷偷的交往,關係親密無間。蘭花本來嫉妒得要命,可為了錢什麼都忍了,而我本身對心憐心存愛慕,自然假戲真唱,與她終日纏綿。我們的關係發展了將近一年後,我終於騙得了她的存折密碼,那晚蘭花和菊芳在她的飯菜裡放了安眠藥,趁她熟睡後將她殺死,拖到後山焚化後又請道士封了她的魂魄,我們以為從此安寧太平,卻不知大禍從此降臨。」
我一邊心寒陸家人的絕情,一邊鄙視張蘭花為了錢竟然連自己的好姐妹都不放過,真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啊!
「先是我的兒子落水淹死,再是我女兒被人姦殺,然後是菊芳的老公被車撞死,可是最無辜的是明芳和迎芳啊,她們根本就不知道整件事的真相,為什麼不肯放過她倆?」陸福生終於忍不住哀嚎,痛哭流涕卻已換不回一家人的性命!
陰如沉吟半晌,忽然說,「你和張蘭花如想保命,速速將心憐的骨灰送往不遠處的寺廟,請僧人為其超渡亡魂,方可消滅她的戾氣,然後將其送往家鄉殮葬,讓她魂歸故里。」
「不,與其坐牢我寧願自盡!」剛好甦醒的張蘭花聞聽此言,雙目猩紅,跳起來便撞向身旁的牆壁,只聽砰然巨響,她額頭殷紅一片,身軀倒跌在地。
「老婆!」陸福生手足無措的將她扶起,絕望侵襲了他的所有思維。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陰如長歎。
陸福生蒼白的眼眸掃視了眾親友一眼,緩緩從衣兜深處掏出一張存折丟在地上,有氣無力的說,「就是它害了我全家,如今我將它捐出來做慈善事業,也算是彌補陸家人的罪孽。」
話語未盡,他忽然直奔內堂。
幾個陸家親友面面相覷後緊追進屋,我分明聽見陸福生的慘叫後,一切恢復寂靜。
陰如閉目垂首道,「何必呢!」
我猜想陸福生必是自盡身亡,心裡甚感難過。
骨灰罈忽然又震顫不止,一抹輕煙飛出,半空現出一道裊裊的身影,長髮白衣,竟是我那晚在陸老太房裡看到的身影。
「哈哈……我終於報了血海深仇,老天待我不薄!」
聲音淒厲恐怖,直嚇得陸家親友倉惶逃竄。
白影長臂陡深,鮮紅的指甲抓向猶有氣息的張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