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聲又鳴響了……一聲又一聲,靜謐而安詳,即使在女人做新娘的那個好月份裡,鐘聲裡也總帶有秋天的味道。——福克納《喧嘩與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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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一前一後勻速地在小樹林裡穿行,聽林中小鳥的啁啾,任露珠打濕鞋子和褲腿,誰也沒開口說話,也不知道是不忍打破清晨樹林裡的這份安詳還是彼此都有很多話,卻無從說起。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兩個人都多了一份小心,互相揣測著心事,平時原本不在乎的說笑現在也要斟酌一下才能出口,空氣清新可人,而此時這對父女的關係卻變得複雜而微妙。
不知不覺穿過了這片小樹林,又一個起伏不大的小山坡映入眼簾,眼前白影一閃,若初低呼出聲,等發覺不過是一隻路過的小兔子後拍著胸脯安撫自己剛被輕輕嚇了一下的心臟,只顧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和思想,忘了去享受這難得的英倫清晨了。
「沒事吧?」曉川看到若初驚魂甫定的樣子,不禁問了一句。
「啊?沒事」若初帶著歉意地搖了搖頭,多少有點不好意思,剛才自己的表現有點誇張了,不知道的還以為看到狼了呢。
畢竟是城市裡長大的孩子,就是想和大自然親近也需要有個接受的過程。
「喜歡這裡嗎?」曉川這次等若初跟上和自己並肩而行,笑著問道。
「嗯,喜歡。」若初點了點頭,回道。
「我老早就想,將來老了就在這樣的地方弄一個小房子,每天都可以這樣和自然親近,也不用再吸汽車尾氣、聽噪音、忍受燈光污染,那會是多愜意的事,不過也算是奢望了。」曉川的話漸漸多了起來,好像是在對若初傾訴,也好像是在自言自語。
「怎麼會是奢望呢?」若初不解,這個想法看起來不像是很難達到的樣子,尤其是對爹地來說。
「呵呵,一個人住在這樣的地方不覺得很孤獨可憐嗎?」曉川笑了笑,聲音裡卻透著無奈。
「你不會是一個人的……」若初馬上接道,她想說她會一直陪著他,但後面的話沒有出口就硬生生地嚥了回去。
「誰願意陪我一個老頭子呢?」曉川看了眼若初,忍不住自嘲道。
「不是……還有米歇爾嗎?」若初說完馬上就後悔了,前天就是因為提米歇爾爹地才不理自己的,今天還不長記性,心下忐忑不安。
「米歇爾?」曉川停了一下腳步注視若初,只停了一下,就又保持原來的步伐向前走,若初緊跟。
「米歇爾,我們只是好朋友……」曉川不準備再躲避了,看來若初對米歇爾很在意,索性將實情告訴她,但是也刻意隱去了一些東西,比如他和米歇爾的肉體關係。
這是爹地對自己的解釋嗎?他的意思是在說他和米歇爾其實並不是情侶關係嗎?若初忽然感到有點小雀躍,沒來由的雀躍,好像頂在她頭頂幾個月的陰霾都消失殆盡了一樣。
「亨伯特,如果,我是說如果,我願意陪著你呢,就像現在這樣,我們還一起合住,好不好?」若初此時的想法很簡單,並沒有想的太過深入,所以她自己說出來的時候也很坦然。
倒是曉川先是訝異地看了看她,在看到她輕盈如水的眸子並沒有躲閃,而是閃耀著真誠的時候,收回了目光,輕輕咳了一聲。
「若若,不管怎麼說,爹地都很感謝你,謝謝你能這麼說,但是你總有一天要嫁人的,怎麼可能永遠陪著爹地呢?傻孩子,我們回去吧,走出來很遠了,該開早餐了,別讓你乾媽擔心。」
轉回身開始按照原路返回,不過心情和來的時候又不一樣了,若初的話有那麼一剎那確實好像是讓他看到了幸福的影子,不過也只是一剎那,若初是個孩子,現在只是依戀他,要是他當真或者真的就此想入非非的話,那他就不配當個父親,哪怕只是個教父。
「亨伯特,不如我們離開吧。」在往回返的路上,若初突然說。
「離開?」曉川不解地回望她。
「嗯,我們去取景,英國有那麼多電影的拍攝地,我們何不一一去拍,總要好過在這裡浪費時間吧,多弄一點素材,這次用不完以後也可以用,你說好不好。」若初說出了她的想法,這地方呆著舒服是舒服,因為生活節奏要慢很多,但對於還有工作要做的人來說,就是浪費生命了,何況,整日就那麼點節目,無事可做,再這樣下去,不發霉才怪呢,再說雜誌還有一攤事等著自己去做呢。
「聽起來,是個好主意。」曉川也贊同,因為和若初一樣,他也覺得自己再呆下去也要發霉了。
曉晴理解自己的哥哥和這個女兒,所以在他們倆提出要離開的時候,儘管捨不得也沒有強留,反正伯納德他們的蜜月計劃後是要回中國去,所以即使是離別也沒有過於傷感,而是帶上了彼此的祝福。
於是若初和曉川踏上了屬於他們兩個的英倫之旅。
若初最初的目的只是去《哈利波特》的拍攝地去看看,但是後來又去了《傲慢與偏見》的拍攝地,之後兩個人意猶未盡,索性一個郡一個郡地走過去,大有不遊遍英國不罷休之勢。
英國以歷史遺跡的完好保護聞名,在英國的城鎮鄉村散佈著很多私人莊園,還有古老的城牆城樓,若初發現因為這些莊園,她簡直要迷上了建築,於是拉著曉川一個一個的將著名的古堡和莊園看了過去,當然那些有名的園林也不能錯過,他們走一路拍一路,晚上就隨便在鎮上找個小旅店住下,親身體驗當地人的生活。
本來計劃有時間的話要去愛爾蘭和蘇格蘭看看,可是當若初一到湖區的時候就再也不想離開了,於是曉川陪著她在這裡逗留了幾天。每天他們兩個人早晚都會沿著葛拉斯米爾湖邊華茲華斯經常漫步的小徑散步,因為這裡曾被華茲華斯稱作「痛苦世界裡安寧的中心」,走在這裡,塵世的喧囂似乎早已被蕩滌乾淨,於是若初知道了為什麼這裡會出現那麼優秀的詩人。
這裡孕育了華茲華斯、柯勒律治和騷塞三位湖畔派詩人,更讓若初驚喜的是,爹地可以脫口而出他們幾個的詩,漫步在藍天碧水之間,感受自然和人文雙重營養的滋潤,做到樂不思蜀是一件很容易很容易的事。
而相對於曉川對於湖畔派詩歌的迷戀,若初倒是更喜歡那個創造出「彼得兔」的碧翠絲,她的紀念館去了好幾次,臨離開湖區的時候光彼得兔和它夥伴們的玩偶就帶了一堆,沒辦法只能先郵回去。
因為在湖區耽擱的時間較長,他們不得不加快行程,北上愛爾蘭的計劃也只能擱淺。在鄉下轉夠了之後,若初和曉川又轉戰城市,奔波在各個藝術館、博物館和古跡之間,抽空還看了一場英超的比賽。
英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要是走馬觀花的話也用不了多少時間,可是要是想真的去用心的接觸這個國家的歷史文化以及人文風俗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這對於曉川和若初這對骨子裡的人文主義者來說,意猶未盡的同時又帶著深深的遺憾。
他們將最後一站定在了倫敦,而最後一個景點,定在了大本鐘。
曉川並不理解若初為什麼執意要來看大本鐘,而且還是算好了時間,可是當他們趕到議會橋上時,剛剛過了報時的時間,若初痛苦遺憾的樣子讓他既疑惑又心疼。
「沒關係的,若若,我們再等一個小時吧,應該來得及,不行我們就趕下一個航班。」曉川安慰道,不就是想聽一聽鐘聲嗎,這件事還是很簡單的。
「不是的,亨伯特,只有聽到10點鐘的鐘聲才可以心想事成的,可是,我們,我們錯過了。」若初的聲音裡是難掩的失望。
曉川皺了皺眉,他想告訴她這些都不會成真的,但是看她那麼難過的樣子又不忍心打擊她,也許女人都愛這樣吧,喜歡自己騙自己,喜歡活在自己的世界,傻傻的相信可能一輩子也實現不了的東西,但是她那種因為深信不疑而失望的樣子又深深地打動了他。
「要不,我們明天再來吧,一定可以趕上的。」曉川體貼地建議道。
「不用了。」若初搖了搖頭,錯過就是錯過了,也許這個願望注定是無法實現的吧。
「若若,如果你相信爹地,可以把你的願望說出來嗎?也許我們自己也可以實現的,不需要大本鍾幫忙是不是?」曉川實在是不想看若初難過。
若若看著曉川的眼睛,鬥爭了良久,咬了咬嘴唇,「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和亨伯特環遊世界。」說完別開了臉,不再去看曉川,也許願望說出來就再也沒有實現的可能了。
靜默……
「我答應你。」曉川清晰地說出了這幾個字,這時大本鍾忽然響了起來,但是卻不是整點,行人紛紛駐足,因為從建成到現在故障也就那麼幾次,可以說也是難得一見呢。
若初和曉川面面相覷,都還在震驚中沒有緩過神,不過若初卻綻開了笑容,曉川也笑了笑,不過卻另有一團陰雲籠罩上了心頭,幸運的鐘聲,為何他卻聽出了淒涼的味道,讓他不由得想起了海明威的那本書——《喪鐘為誰而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