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諾轉身,修長的手臂習慣性地往身旁一緊,空蕩蕩一片。他匆忙睜開眼,身邊的人早已不在,床上也不再溫熱,看來離開了很久。他來不及穿戴整齊就跑出去,只看到餐桌上熱騰騰的早餐,卻未見人影,也未留隻字片語。到底去了哪裡?
肖諾顧不上吃飯,一隻手撥打麥歌的手機,另一隻手急匆匆地換衣服,但手機始終無人接聽。他心急如焚,從來沒有過的慌亂。昨天已經是反常的舉動,不知道她會不會做出什麼傻事,這一次,他不確定,很不確定。打給唐子非也說沒有見過,李明說是請了幾天假,一大早會去哪裡?肖諾似乎亂了方寸,該找的地方都已找過,他抱最後的希望再次撥她的電話。
「麥歌,求求你趕快接電話。」
謝天謝地,電話終於通了,卻傳來KEY的聲音。
他趕到診所,KEY把手機交給他,「她早上來過,落下了。剛忙著沒聽到。」
「她來找你嗎?」
「她是我的病人不來找我找誰啊?她今天的情緒還算穩定。」KEY自顧自整理著桌上的資料,完全和肖諾的急切形成鮮明對比。
「你確定?」
肖諾奪下他手中的資料扔一邊,嚴肅地再次確認。
「你在懷疑我的專業。」
「嘿嘿,哪敢吶。我去找她。」
「她好像說是要去醫院。」KEY又是漫不經心地吐露了訊息。
「太好了,KEY,我愛死你了。」肖諾使勁地擁抱了下他。
KEY故作厭惡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我可沒有BL的癖好。」
肖諾沒有耐性聽他繼續廢話,直奔醫院。
麥歌在麥琪的病房外低頭徘徊,攪著手指不知所措。大部分的記憶恢復了,麥琪的母親當時不是自己親手殺害,但也是自己的頑皮引起的,如果她沒有嚇到,如果她沒有落水,或者她就不會難產。還有她未出生的弟弟也不會死,她的母親也不會痛苦,家族的人也不會那麼憎恨她……可是一切偏偏都發生了,沒有如果……她認了,可為何麥琪會是肖諾的表妹,為什麼?她可以對不起所有人,可以不見所有人,可是她怎麼樣才能心安理得地去面對肖諾?麥歌的腦袋,心裡都是一片混亂……
病房門突然開了,何蕭走了出來,她慣性地往後退了幾步。
迅速趕來的肖諾一個箭步走了上去,摟住麥歌的肩。「阿姨,麥琪好點了沒?」
何蕭紅腫的眼裡滿是疑惑,看看肖諾,看看麥歌,最終視線落在肖諾親密地搭在麥歌肩上的手上,頓了頓,想和麥歌說的話暫時嚥了下去,而是看著肖諾。
「你媽媽剛走,好像去找律師了。」
「找律師做什麼?」肖諾的臉色一沉。
「你自己去問她吧,唉。」何蕭拿著水瓶顧自從他們身邊走過。
麥琪還是毫無表情地躺在床上,仰望著天花板,雙目無神。四周都是凌亂破碎的玻璃,顯然已經發過脾氣,但總比憋在心裡好。
「麥歌我先送你回家,你一個人留在這裡我不放心。」
「沒關係,你去忙吧,我在這裡待會。」麥歌一直低著頭,一見肖諾就想到昨晚兩個人纏綿,臉就不自覺的微微紅了起來。
「那有事一定要給我打電話。」他把電話放在她手裡,「你早上落下的。」
「嗯。」她依舊沒有抬起頭來。
肖諾捧起了她的臉,看著她低垂的眼簾,駝紅的雙頰,了然一笑,故意把臉湊進了她的頸窩,附在她耳邊,輕輕咬著耳垂,聲音瘖啞地說:「肖太太,以後出門不要忘了還有個免費司機。」
熱熱的氣息吹拂開來,讓她全身都滾燙得像火在燃燒。麥歌的腦袋不自覺地往一旁躲了躲,肖諾則離開了他的頸窩,控制住她的雙肩,在嘴唇上蜻蜓點水般啄了一下。
「那我走了,有事馬上叫我。」
麥歌早已羞的沒了聲響,一個「嗯」字都是從喉嚨硬是擠出來的,也只有自己聽得見。
麥歌走進病房,輕輕帶上了門。
肖諾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在門口逗留了一會,確定裡面沒有動靜才離開。
麥歌在病床旁邊的空位子裡坐了下來,安靜地看著麥琪,不知道為什麼,知道真相後,她覺得麥琪和肖諾有幾分相像。短短幾日,麥琪漂亮的臉蛋已經明顯凹了進去,眼睛看起來就更大了,卻空洞的看不到任何東西,只有黑漆漆的眼珠子直愣愣地對著天花板,讓人陰森森的感覺。
「你是來看我有多麼淒慘的吧?」床上的人突然開了口。
「不是。」
「你沒有話對我說嗎?」她撇過頭來,視線冷冷地向麥歌射了過去,「你應該還命來,你死100次都不足惜。」
麥琪突然激動的用拳猛錘著床,大喊大叫,「麥歌,你還我媽的命來,你拿命來!拿命來……你們這群騙子,都是騙子!」
「你這麼多年折磨我還不夠嗎?我已經把我的父母,我的人生,都給你了,你還想怎麼樣?」麥歌要提高了分貝,漲得滿臉通紅,「別以為全世界就你最可憐!你在報復誰呢?你在報復你自己!」
她根本就聽不了勸。「麥歌,我要殺了你,我一定不會讓你好過的,啊……」
麥琪瘋了似地拔掉手上的點滴,扯下點滴瓶朝麥歌砸去。幸好她乏力,點滴瓶碰到茶几角就碎裂了開來,地上濕漉漉的一片。
麥琪還是在床上瘋了似地扯著床單,直到醫生過來打了鎮靜劑才安靜下來。
麥歌虛脫地靠在牆上。所有的人都怎麼了?為什麼都選擇自虐的方式去報復別人?麥琪說的對,所有的事情都是她引起來的,如果她沒有頑皮,麥琪的母親也不會死,她的弟弟也不會死,她也不會被父母拋棄。都是她的錯……但她也為此付出了代價了,不是嗎?
麥歌像幽靈一樣飄了出去,正好撞見了在牆角偷偷抹淚的何蕭,她想開口對她說些什麼,但好像又無從說起。麥歌還是選擇和以往一樣的方式默默地從母親的眼前走過。
「麥歌……」
母親類似哀求絕望的聲音有力地從她背後傳來,她止住了腳步,鼓起勇氣回過頭來,雙腳還在原地保持紋絲不動。母親的過度滄桑已經不再和年齡成正比,她曾經是一個多麼漂亮驕傲的女人。
「我……」何蕭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開口,到底是該說真相,還是求得自己女兒的原諒,似乎都不是重點。
「媽,你不把我當女兒,我還是把你當作我媽,我只是不理解你為什麼會選擇這樣的生活。我再錯,也只是個孩子……」
肖諾說的沒錯,那時候她只是孩子,啥都不懂的孩子。一個6歲孩子犯下的錯,為什麼就不能被饒恕?即使那時候讓她抵命,現在或許也可以投胎重新為人了。為什麼她要在現實中承受這麼多。
「對不起……」
這一次出乎意料母親始終低姿態出現,不再為了麥琪的事情把氣都撒在她的身上。但是畢竟那麼多年,不可能說原諒就能原諒了。
「媽,你為別人活著累嗎?」母親始終在乎別人的眼光,看著別人的臉色,那樣小心翼翼的日復一日。在她慢慢恢復的記憶中,曾經對她百般憐愛的母親,就在那一瞬間消失在她的生命裡,取而代之的是20年的冷漠。
「對不起……」何蕭對女兒愧疚或許只能罄盡這三個字來表達。
「對不起還有什麼用呢?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媽,你甘心繼續這樣的生活嗎?兒子真的那麼重要嗎?你難道不知道現在的生活不是別人逼你的,而是你自己逼自己嗎?」麥歌有些失去了理智,她確實無法諒解母親,無法諒解她奇怪的心理,胎中的孩子出事難道就這麼不可饒恕嗎?
何蕭的臉色發白,有些虛脫地往牆靠去。
「我不企求你的原諒,但要好好活下去,肖諾是個不錯的人,和他好好過……」
或許是她徹底破壞了原本的平靜和希望,或許母親的仇恨的根源是不能再生育的打擊,而不是未出世便死去的弟弟。
「可是怎麼辦呢,麥琪出了事,你們打算怎麼辦?」
「不管怎麼樣,麥琪的母親去世我們都有責任,就算傾家蕩產也要幫她……」
「媽……」為什麼如此固執。
「對不起,我們不該隱瞞你,這麼多年不該把怨恨都撒在你頭上,不該那樣對你……你也是我十月懷胎的孩子,每次那樣對你我的心也很痛很痛……我只是希望你趕快長大,趕快有自己的家,就讓你這樣一直恨我們,一直都恨下去……我不可原諒……」
「媽……」麥歌撲向何蕭,在她的懷裡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彷彿要把20年積壓的所有的委屈和怨恨統統都哭了出來,為過去劃上一個苦澀的句號。
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其實她耿耿於懷的過去都決定慢慢放下,這樣愚昧的相互折磨,讓彼此都活在痛苦中,有過去就夠了,不想再有現在和未來繼續的痛苦。未來的路,她要自己選擇好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