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有些懶散,山谷靜悄悄的。
兩山間的凹處,如同漫水橋,連著兩側峰巒。遠看是山谷,愈往裡去,山谷愈平坦,谷口漸趨寬闊,使人心胸頓感敞快。小溪嘩嘩地流著,溪流自兩峰之間向遠處流去,直到林深不知處,滲透在無邊的青翠與絢爛之中。
陽光中,曲折的小徑,隱沒在樹木深處。一朵朵鮮花開遍山谷,隨風擺動,競相開放,爭奇鬥艷。紅的像火,白的像雪,黃的如金,粉的如霞。林際邊緣,氤氳迷濛,遠遠望去,如煙似霧。
高聳蒼翠的柏樹,鬱鬱蒼蒼,重重疊疊,一眼望不到盡頭,清雅絢麗中蘊藏無盡的雄奇與厚重。黃庭堅詩曰:「萬壑松聲今在耳,意不及此文生哀。」此情此景盡在此處,卻極難著墨形容於萬一。
待楚天等眾人走過小溪,穿過花園,隱約可見前方出現七八座茅草屋,房前屋後,長滿綠籐,與山谷融為一體,隨意自然。
楚天等人愣神之際,就聽得一聲嬌呼:「好奇怪的小哥!」
隨著嬌呼,便見茅屋石階旁轉出一紅衣少女,小巧玲瓏,小鼻子小眼,卻煞是媚氣,面上帶著嬉笑之色。
「紫苓,不得無禮!」紅蝶嬌聲喝道。
那喚作紫苓的少女頑皮地一吐舌頭,做個鬼臉,眼神卻是瞟著楚天,小臉有些紅暈,迅疾躲到綠蝶身後。
「紫苓,幹嘛躲起來,師傅可曾知曉恩人來此,寶靈與吳香現在何處?」紅蝶問道。
「回稟大師傅,師祖採藥去了,離此不遠。吳師姐與寶師姐已去通報了,估計師祖片刻便會回返!」紫苓回答道。
楚天等人進入茅草屋後,見房間異常整潔,案幾乃是本色木質,稍微打磨後隨圓就方,甚是自然隨意。
眾人落座後,幾個少女端來香茗,空氣中頓時飄滿茶香,股股清香沁入肺腑,令人心曠神怡,真有置身田園之感。
楚天與唐夢晗喝了幾口茶,眾女大都靜靜地看著二人。原先的媚氣與隨意不知跑到哪裡,只是坐著。不時地看看楚天,又看看唐夢晗,面上一陣敬慕,一陣惋惜。
楚天見之,心中明瞭眾女心態。看一眼唐夢晗,輕輕一笑,道:「如老爺沒記錯,此八位姑娘當是紅蝶。綠蝶。飛蝶。雨蝶。花蝶。藍蝶。舞蝶。艷蝶,對否?」楚天邊看唐夢晗邊向眾女問道。
綠蝶笑道:「難得恩公尚記得我姐妹,恩公說得沒錯,正是我八姐妹!」
楚天輕笑一聲:「萬勿再恩公恩公般地叫著,直呼公子或楚天即可,不然聽著甚是彆扭!」
「那……那……楚公子,怎地到了迷魂谷?」紅蝶說道。
「到此純屬巧合而已,我二人自武當而來,一路漫步而行。見此山林秀麗,頓覺好奇,遂一路行來,不想驚擾你等姐妹,楚某真是罪過。罪過!」楚天一臉虔誠,看得唐夢晗直想發笑。
正在此際,便見寶靈跑了進來:「大師傅,師祖回來了!」話音剛落,一身黑衣蒙面的女子疾步走了進來,楚天忙自站起相迎。
「恩公在上,受老身一拜!」未等楚天施禮,便見那一身黑衣女子盈盈拜了下去,楚天趕忙上前攙扶,道:「宮主怎地如此,豈不折殺楚某!」
楚天說罷,便聽那黑衣蒙面女隱隱抽泣。良久,方才斷斷續續地道:「自雎州商丘茶樓一別,已過幾載,老身無時不感念少俠搭救之恩!只是無法確定恩人便是少俠,令老身欲報無門,欲拜無神。只好將少俠虛位供奉,還望少俠見諒!」
「宮主太客氣了,楚某搭救你等實因鳩面淫怪胡風奸銀搶掠,無惡不作,更兼其師天山淫魔冷凡,昔年將楚某義父愛妻姦殺,以致義父心性大變,血腥滿天!至今想來,冷凡這老狗不知藏身何處,如能尋到,楚某定要將其碎屍萬段,砍成肉泥!」
黑衣女淒然道:「昔年巨孽隱跡遁形,極難找尋!老身亦是多方尋找幾位昔年江湖淫惡之徒,卻是毫無線索,這亦是老身尚活在人間的一點理由。唉!老身亦是為報一己之仇,害了不少人!」說罷,又輕微抽泣起來。
楚天道:「不知宮主何以這般悲傷,定是有極端傷心之事!」
黑衣女漸漸停止抽泣,看一眼眾人,道:「老身面目他等均未見過,提起往昔之事,至今猶自心悸恐懼。唉,也罷,今日少俠來此,老身便將昔年遭遇講出!」
說罷,黑衣女慢慢地將蒙面巾揭去。
「啊!師傅!」眾女一齊呼出聲來,驚震當場。
楚天乍看之下,亦不由心神一緊。唐夢晗更是媽呀一聲,拉著楚天的大手,一陣輕抖。但見黑衣女面上糾結著道道傷疤,縱橫交錯,黑紅的疤痕異常刺眼,嘴唇豁裂,眼皮上翻,奇醜無比,恐怖駭人!看得人不由渾身泛起層層雞皮疙瘩,汗毛直豎。
黑衣女輕輕一歎,道:「少俠,老身一生幾乎處在痛苦之中,之所以能堅持活到現在,便是為了找尋仇人而已!」
「不知宮主仇人是哪個?」
此際,黑衣女面色青紫,恨恨地道:「便是被你打傷,現仍不知所蹤的崤山淫魔卞弓!」
楚天一怔,道:「怎地會是他?」
黑衣女歎息一聲,接著道:「此事說來話長,老身本姓花,賤名無霜。十歲時被家人送到峨眉派,乃三絕師太的記名弟子。過了七八年,老身當時已到花信年華,稍有些姿色,與師妹千月薇並稱峨眉雙仙!」
花無霜喘口氣,接著道:「一切不幸便都因這峨眉雙仙的名號上。在夏日的一個黃昏,派中來了一個自稱是天幻宮川中堂主的年輕人,名字喚作楚長風。此人長得一表人材,風流倜儻,卓然不群。此人恰被師妹看見,千師妹當時貌若天仙,美麗異常,二人乍一見面,均被對方的神質所吸引。老身當時並未過多留意此二人。待到那楚長風欲走之際,二人已是難捨難離。」
稍頓,花無霜道:「此事被師傅知曉,將千師妹訓斥一頓,責罰師妹面壁一年,三年內不得出山。其實,楚長風來此,是向師傅借一本秘籍。後來聽師傅言說,楚長風所要借的秘籍乃是峨眉不傳之秘,喚作疏絡寶典,乃是習武之人夢寐以求的秘籍,這寶典一可有助內功盡速提升,二可用此功法調養受損的內府。而當時天幻宮少宮主司徒劍飛在參與圍剿沈寒冰時,內府受震,多次反覆不愈,想必是借此寶典醫治疾病!」
「唉!」花無霜長長出口氣:「萬萬想不到,楚長風借到寶典之事,走漏風聲,在回返天幻宮的路上,屢次遭襲。而此際,千師妹放不下思念之心,偷偷下山而去。說也是巧合,就在楚長風逃生的路上,與千師妹相遇。而此時,楚長風已身受重傷,秘籍亦不知遺落何處。二人找尋幾日,也是毫無結果。不得不藏身在深山隱秘處將養,二人漸生情愫,慢慢地如膠似漆,難分難離。楚長風暫時失蹤於江湖,傳言甚多,有說楚長風攜秘籍逃遁,有言楚長風已死去。此訊息傳到天幻宮,司徒宏大怒,下令追剿楚長風。隨後,天幻宮人馬盡出,滿天下搜尋。」
花無霜看看眾人俱都聽得仔細,方又接著道:「師傅知曉千師妹下山訊息後,亦是氣憤不已,命我及幾個師妹下山將千師妹帶回峨眉。我與幾個師妹一路打聽,尋找千師妹,卻始終未找到一點線索。大約過了六七個月,到老身等人走到荊湘岳州之地,聽聞前方山林邊緣死了多人,便帶著好奇之心前去查看。未到山林時,老身等人便已聞到血腥氣,週遭無任何人跡。老身慢慢走過去,待走到近前,卻使老身心頭猛顫,那倒在血泊之中的女子便是千師妹,楚長風亦倒在不遠處,幾乎看不出人形,只憑著記憶,隱隱看出是楚長風的身材。老身驚恐莫名,當時便暈了過去。」說到此處,花無霜已是泣不成聲。
好久,花無霜才慢慢減緩了抽泣,滿面含淚,輕輕擦去淚水後,方才慢慢道:「老身見師妹一身傷痕,下肢已斷,頸腔僅連著一半,老身忍著悲痛,收拾一下師妹身上所攜帶之物,便將千師妹埋在附近五里左右的一處山坡。可到此時,老身悲慘的命運方才開始。當老身等埋葬師妹走出山林不足十里之時,忽從山林中竄出兩人!此二人長相甚是可怕,面色青白,齜牙咧嘴,極是恐怖。後來才知,此二人便是肆虐江湖,殘忍狠辣,奸銀無數的崤山淫魔卞弓師徒。那卞弓師徒眼中含著極端淫邪,將老身幾人圍在中間,極盡淫邪之能事。初始時,我等尚要拚鬥,但未過片刻,便被二人抓住。兩人將我等掠入山林深處,百般凌辱,最後,我與幾個師妹俱都奄奄一息。兩老怪還不罷手,將我等姐妹先後破相,每個人均是滿身傷疤,血水橫流,最後都先後死去。」
說到此處,花無霜已是泣不成聲,瘦弱的身子抽搐著,悲泣萬分,聲聲泣血。足足過了一刻鐘,方才慢慢止住哭泣,悲傷道:「也是老身命不該絕,在第三日醒轉過來。看到死去的姐妹,渾身血跡斑斑,赤身露體,慘不忍睹。但老身身體虛弱,已無力將姐妹掩埋,強自掙扎著爬到水源處,稍微恢復些氣力,回轉姐妹被害處,拾些枯葉等將姐妹草草掩藏。掙扎著走到一農戶家,將養了半年之久才好轉。而自己容貌被毀,醜陋異常,已無臉見人,便蒙面辭別農戶一家人。終於跌跌撞撞地到了此處,一住便是二十餘年!」
楚天聽著花無霜講述,心中亦不由悲慼感傷,看著花無霜醜陋恐怖的面容,一陣酸楚。唐夢晗更是同其他女子一樣淚眼漣漣,輕輕抽泣。
此際,花無霜眼中已沒了眼淚,有的只是慘厲與仇恨。好久又道:「可憐我那千師妹,後來老身聽聞江湖傳言,千師妹臨死之際,尚抱著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唉!但老身剛到現場時,卻未曾見到那孩子,不知遺落何方!」
楚天一機靈,神色一變,猛然想起義父所說自己便是在江湖武林人物拚鬥之際遺落在現場的孩子,急忙問道:「宮主,當時收拾遺物時,那千月薇有何物事?」
花無霜見楚天神情不對,慢慢道:「老身未發現有何遺留物,哦,對了,老身不想倒忘了,老身當時只發現千師妹脖頸上帶著一塊玉珮!」
聽到玉珮兩字,楚天更是渾身一震,挺了一下身子,急問:「宮主,不知那玉珮是否還在身邊?」
花無霜聽楚天問那玉珮,又已雙目含淚,抽泣道:「老身雖是遭遇淒慘,但能活到今日,卻是那玉珮為老身當了一刀,不然老身早已化作泥土,埋骨荒山了!」
說罷,花無霜慢慢起身,走入裡間。不久,花無霜手裡捧著一方木製小匣。拿到楚天身前,慢慢地將小匣打開。待楚天看時,見小匣中只有兩塊破碎的玉珮,楚天乍看之下,頎偉的身軀已不停地顫抖起來!那色澤,那質地,那形狀,楚天一雙大手劇烈地抖動,好久才把兩片玉珮拼成一塊。
當楚天從頸項上摘下從不離身的玉珮,放在小匣中時,已大叫一聲,頓時昏厥過去。
眾女不明所以,趕緊將楚天抬到裡間床榻上。唐夢晗一看楚天面色,已嚇得面如土色,一顆芳心早提到嗓子眼。
「老爺!老爺……你醒醒啊……老爺……」唐夢晗哭喊已不似人聲,淒涼悲愴,眾女見之,慌亂中各個亦是淒愁萬分。
眾女七手八腳地捶胸捏人中,足足鬧騰半個時辰,才見楚天悠悠醒轉。只是目光恍然,神情癡呆。又過了一刻左右,楚天神志方才慢慢恢復。而恢復神志後,雙目中早沒了人氣,隱隱泛著血紅的光芒,森冷殘忍,恐怖駭人。看著楚天目光,眾女早已嚇得渾身打顫,脊背冒出一股股冷氣。
好一陣,楚天目光方緩和些,但仍是陰森寒冷。楚天默默起身,來到外間,拿起破碎的玉珮,仔細端詳,拼起來的玉珮,背後隱隱約約地刻著楚天兩字。而在楚天昏厥之際,花無霜認真地打量一番玉珮,在陽光的反照下,亦發現了字跡。直到此時,花無霜才知楚天昏厥的原因。世間之事說來巧合,巧合中既有歡喜又有悲慘,確是造化弄人。
花無霜看一眼楚天,神情淒婉地道:「父母死去多年,少俠要保重身體,切不可太過悲傷。唉!可憐我那千師妹啊!」說罷,又是輕輕抽泣。
楚天抬頭看著花無霜,見與娘親同齡之人,至今算起來亦不過四旬左右,但看之卻已十分蒼老,不由淒楚滿懷,一行清淚順腮而下,無聲地抽泣起來。
花無霜站起身來,輕輕拍著楚天,道:「少俠不哭,男子漢大丈夫當寬懷堅強,探查仇家緊要,萬萬別弄壞了身子!」
楚天慢慢停止抽泣,悲傷道:「未曾想到楚天一時好奇到了此處,陰差陽錯,弄清了自己身世,真是上天弄人!想不到爹爹出身天幻宮,而娘親卻是峨眉派中人。前年,如非峨眉人馬來得遲緩,說不得楚天早已將峨眉等人殺了,唉!萬幸未能造成無可挽回的大錯!」
說罷,楚天目中又泛起慘厲之色,接著道:「天幻宮逼死父母,此仇不共戴天!而今,又千方百計圍剿我烈陽門人,楚天有生之年,如不將天幻宮人馬各個誅絕,誓不為人!」
花無霜道:「少俠,報仇不在早晚,安頓好後,再穩步操作!而今,老身聽聞,你烈陽門人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殺祁連,斬追魂堂,滅天幻宮人馬,蕩平中原武林盟。樁樁件件,已令天下震動。千百年來,從未有此雷霆之舉!雖是戰績卓然,但物極必反,還望張弛有度,穩妥而行才是!」
楚天聽罷,一陣感動,眼中又已含淚,看著花無霜,內心好似喚起骨子中的親情,不由誠懇道:「宮主,你與我娘親同是峨眉同門,親如姐妹,楚天今生今世在此世上再無一個親人,我拜你做娘親可好,不知宮主能否答應?」
花無霜一聽,頓時已渾身顫抖,激動的不知如何是好。眼中滿是喜淚,顫抖著說道:「老身願意,一百個答應。一千個答應!」
楚天聽罷,哪管其他,只覺得股股親情湧上心頭,撲通一聲便向花無霜跪了下去:「娘!孩兒給你磕頭了!」
「孩子,我的好孩子……」花無霜一把抱住楚天,早哭得說不出話來。由衷的親情,撼天動地,直叫人無限欽敬與感佩。
好一陣子二人才分開,各自擦了擦眼淚,眼中儘是親情與愛憐。楚天剛要站起身,見唐夢晗正呆呆地看著自己,忙道:「老十,快來拜見娘親!」
唐夢晗見楚天已拜花無霜為娘親,忙躬身跪倒:「不孝兒媳見過娘親!」
「快快請起,豈不讓老身折壽嗎,使不得。使不得!」花無霜連忙將唐夢晗扶起。
旋即,對楚天道:「天兒,為娘早知你有了不少娘子,但不知這位姑娘是哪位啊?」
楚天忙道:「此位乃是唐門唐老門主千金唐夢晗!」說罷,看一眼唐夢晗,道:「娘親相問,你便回復本來面目吧!」
唐夢晗依言除去易容胭脂。頓時,一張清麗絕俗。渾然質樸的面容展現在眾人面前。八蝶一看,原先與自己過招的女子,卻是如此青澀稚嫩,不染一絲塵俗,純厚之美天下難尋,不由暗自稱羨。
花無霜眼中滿含笑意,但其面容卻更加醜陋,看得唐夢晗一陣心悸。花無霜道:「未曾想到唐姑娘這般美麗,容顏冠絕天下,天兒確有好福氣啊!」
唐夢晗羞澀道:「娘親萬不可再誇讚兒媳,我那大姐,二姐。三姐。四姐。五姐。六姐。七。八。九姐姐各個是仙子容顏!尤其是四姐尹如雪。七姐秦素素被世人稱作天下第一美人,美艷驚魂,再多的言語亦難以形容其美麗!」
眾女聽罷,更是驚愕不已。我的娘啊,這多美女都在楚天身邊!花無霜聽得亦是一怔,道:「天兒,那秦素素是跑到你身邊去了?怪不得前些時日,京師之中各路官宦豪強到處尋找秦素素,原來是天兒金屋藏嬌啊!」
楚天面上微微一紅,搖頭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