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夜,仍是星星希落。
但,天空沒有一絲微風。
樹枝如雕塑般的靜止不動。
黑黢黢的山林,靜寂地躺在大地,清淡慘白的月光裡,極似殭屍,毫無生息。
山崖下。
隱蔽處。
「相公,我……我已經殺了二十多人了,如雪是不是已成了女魔?」如雪啜啜地道,一臉戚愁。
楚天摸著如雪臂膀的傷口,愛憐地道:「真難為你了,火銃再正一些,你便將隨如煙姐姐去了,怎會如此不當心,我早已說過,稍沾即走,不可停留!」
如雪幽幽道:「只怪如雪大意,以後當心就是!」
「老爺,我只是點倒了幾人,不知性命如何,如果是第一次就殺了人,奴家心裡甚是害怕。」
楚天輕輕一笑,樓過二女,道:「你雖未殺過人,但見過殺人沒有?」
慕容馥聽楚天一問,腦海中立時浮現出逍遙莊附近百姓及莊丁被毒打的慘狀,先前雖是刁蠻,卻未曾殺人,這些時日來,眼中均是血腥,好似一次比一次慘烈。見楚天相問,啜啜道:「沒有殺過!」
「唉!」楚天歎息一聲,道:「師尊行道江湖之時,所遇紅顏知己均已被江湖武林害死,師尊是何等悲傷。如今你二人跟隨我,不知前路還有多少凶險,悔不該未將你二人留在師尊身邊!」
如雪道:「如雪不怕死,能跟隨相公,死也要死在一塊!」
慕容馥亦升起無限勇氣,堅定地道:「我與姐姐一樣,像以前那樣活著也是無趣,不如轟轟烈烈,就是死也不枉此生。」
「呵呵,聽你二人言語倒是堅決,卻不知到了慘烈時刻是否又是屁滾尿流了」楚天說罷,看一眼如雪,壞笑連連。
如雪掄起粉拳打了一下楚天,再要打時,便被楚天抓個正著,如雪順勢依偎在楚天懷裡,撒起嬌來。
楚天樓過二女,壞笑道:「時辰尚早,苦苦等待甚是寂寞,不若再伺候你二人如何?」
「相公,今晨不是已經伺候過了嗎,如雪可是承受不起了!」如雪一陣嬌羞,口上說不便承受,身子卻是緊靠了楚天一下。
「呵呵,你不想讓相公伺候,便先休息,晚間或許會有行動!」說罷,摟過二女,靜靜地沉思起來。
如雪凝視著楚天,雙眼迷濛,口中關懷地道:「相公,千萬要當心,如雪心裡好生害怕!」
「無妨。」楚天摸著手臂已然痊癒的傷疤,面上又泛起慘厲之色。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一下,狠毒之意立現眼中……
四更時分。
一樣的慘嚎,一樣的殺戮,一樣的慘烈。
大地已承接不下突然而來的血水,任其流淌,匯成小溪。拋飛的頭顱與漫天血雨交織成一幅由惡夢組成的血幕。血幕下,殘碎的肢體是淒慘悲涼的點綴,看得眾人心血已經凝固。
范家莊僅餘的四十多人馬,僅僅剩下不足十人,范如花失去一臂及右眼,厚厚的紗布仍然擋不住浸透的血水。
天幻宮折損二百餘人,「陰煞掌」廖青雲、「五傷毒掌」梁天奇、「判官筆」唐智以及「陰陽掌」蕭易等早已不見蹤影,圍困的人馬早已收縮一處。
第三日。
慕容塵萬念俱灰,只是因為仇恨,帶著數百手下依然圍繞著山林邊緣,他已沒有任何選擇,非但失去莊園,偏安一隅,也承受著天下武林的重大壓力。老巢被端,女兒私笨,且是與仇人私奔,更令慕容塵老臉難堪,顏面盡失。
孤單寂寥的日子,時光淒涼悠長,不知何時能夠一雪前恥,恢復往日雄風與氣焰。他已無法克制強烈的仇恨,脖頸上依然裹著紗布,殘肢之仇,滅莊之恨,奪女之痛,已演化成如天的恨意與怒火,必欲尋找楚天了斷仇恨,一決生死。
武當清水上人所帶來的六十餘人,如今也只剩下不足三十人。
清晨時分,看著滿地的殘肢碎骨,清水上人一顆修行了多年的心,亦泛起如天的波濤,再難平復,彷彿昔日的慘景又浮上腦海。心中不住地問這是為什麼,究竟是為了什麼?
「清虛劍」韓固、「無極旋風腿」閔洛水、「乾坤神掌」吳道升、「越女慧劍」蔣嫣容以及「瀟湘無塵」楊天驕看罷場景,心都凝結了,眼中失魂,驚得呆住,雖然至今並未受傷,但幾次三番見到如此血腥,已將原有的記憶沖刷得乾乾淨淨,比之噩夢還要慘烈十分。
慕容塵終於開口,恨滿胸膛:「上人,楚天這惡賊機變狡詐,天幻宮已損失巨大,我等亦好不到哪裡。如今,據聞鄭家莊已急速向這裡趕來,卻不知何時才能到達,峨嵋派三絕師太今晨方才到達,不知為何卻不願與我等共守一處,唉!」
清水上人接口道:「唉,天下大亂,血腥滿天,卻僅僅是因為一個搜魂修羅,一件虛無的早年記憶,何以延續至今,究竟為何如此大動干戈,貧道修行數十載,仍堪不破世事,參與這江湖血腥,師兄一直不出,怕是不願再見紛爭,一心歸化自然,貧道真是左右兩難啊!」
「清虛劍」韓固、「無極旋風腿」閔洛水、「乾坤神掌」吳道升雖俱都處於惶恐之中,但對清水上人之語頗不以為然,見到楚天狠辣的殺戮,心中既驚懼又憤恨。
「清虛劍」韓固看了一眼清麗絕俗、美麗萬方的「越女慧劍」蔣嫣容,豪邁地道:「前次於逍遙莊左近山林,幾乎將楚天這惡賊斬殺,便說明這搜魂修羅並非鐵打鋼鑄,天下武林齊心協力,必能將此惡賊擒殺,不知師妹作何感想?」
「越女慧劍」蔣嫣容轉頭他顧,未予理睬,弄得「清虛劍」韓固白臉一陣青一陣白。「瀟湘無塵」楊天驕見此,狠狠地瞪一眼韓固,扭過頭去,與蔣嫣容私語。
「乾坤神掌」吳道升忙道:「韓師弟、兩位師妹,現雖是白晝,仍要謹防楚天偷襲,何故又說起這無妄之言,豈不擾亂師伯思路!」
「師兄說得對,韓師弟儘管武功在我們幾個之中算得上翹楚,可那楚天功高蓋世,兩夜之間殺了數百人,雖多數是普通莊丁護院,但天幻宮特使陰煞掌廖青雲、五傷毒掌梁天奇、判官筆唐智以及陰陽掌蕭易都已負傷而去,范家莊二少莊主范如花身受重傷,失去一臂,數十豪傑喪命山林,且師伯與慕容莊主亦已受……」
蔣嫣容說到此,看了一眼清水上人與慕容塵後,急忙將後話嚥了回去,旋即又道:「不知我等如何抗衡?」
慕容塵與清水上人俱是老臉微紅,小輩無心之語,刺痛心神,不由暗自歎息。週遭的人馬,幾日來飽受驚嚇,神疲力乏,萎鈍不堪。
艷陽高照。
晨露消退。
忽在此刻,
清越的簫音裊裊傳來,溫柔婉轉,清晰地鑽進每個人的耳際。
眾人神情立時緊張起來,心緊緊繃起。
溫柔的簫音每一次響起,帶來的便是無窮而慘厲的殺戮,簫音已成了各路豪傑的催命符。
山林邊緣,楚天緩緩自林中飄然而出,如御風而行,輕飄得似飛雲柳絮。
寶石蘭長衫雖已有些破舊,仍掩飾不住楚天那頎長修偉的身軀,如幻般的雙眸,溫和而又震懾天地。眾人眼見楚天飄飄而來,猶覺緩慢之時,只在瞬間,楚天卻已到眾人身前不足三丈距離。
眾人俱皆大驚,恐懼異常,不由齊齊後退,退出尋丈距離方才站穩,周圍豪傑及莊丁迅速呈扇面將楚天圍在當中。
慕容塵乍見楚天這個讓他日思夜想,處心積慮必欲除之而後快的仇人,一時卻不知如何動作,被怒火充斥的雙眼,似要射出殺人的目光。
清水上人寶相莊嚴,沉穩而又冷靜。見楚天一幅溫和神情,心中煞是感慨,殺人如麻,心狠手辣的楚天居然是這樣一副溫和的模樣。但轉而又覺得楚天這溫和的模樣比之凶神惡煞更加令人心悸與恐怖。
「清虛劍」韓固、「無極旋風腿」閔洛水、「乾坤神掌」吳道升、「越女慧劍」蔣嫣容以及「瀟湘無塵」楊天驕等人冷丁見到這聞之便令人心驚肉跳,駭然色變的搜魂修羅楚天,俱是驚恐萬分,旋即,便驚訝不止。怎麼也想不出,楚天這溫和的表面如何與殘忍恐怖聯繫在一處。
「越女慧劍」蔣嫣容怔怔地看著楚天,原有傳說的印象已在這一刻煙消雲散。傳說中,楚天攝魂的面容迷倒了無數女子,心中猶自疑信參半。今日再看,奇崛詭異的面容,如夢如幻的雙眸,頎偉的身軀,懾人心魄的氣度,從未見過世上還有如此震撼人心的英雄。此際,「越女慧劍」蔣嫣容看得已是目瞪口呆,心神劇烈震顫,一瞬不眨地看著楚天。
韓固剛剛從震驚中稍微回復神智,見蔣嫣容癡呆地看著楚天,不由火氣上湧,醋味十足,厲聲道:「師妹!」
蔣嫣容被喝聲自癡呆中驚醒,轉頭毫無表情地看一眼韓固,隨即又望著楚天,魂靈似已被楚天攝魂的氣質帶走。
慕容塵鬚髮倒豎,面目獰惡,口中一陣怪笑,厲聲道:「小賊,你終於有膽面對天下群豪,今日,你便休想再生離此地!」
「呵呵。」楚天輕輕一笑,不疾不徐地道:「慕容老賊,毀莊滅派的滋味如何,楚某至今尚自逍遙,如果言語能把小爺嚇死,楚某不知要死去多少次了!」
慕容塵面目猙獰:「你這狗賊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與天下為敵,山莊毀去,老夫不無可惜,但能殺了你這狗賊將是老夫平生心願。」
楚天掃視眾人一眼,一邊看著「越女慧劍」蔣嫣容,一邊笑道:「毀莊滅派乃是烈陽門人遭受天下宵小圍攻後的一貫做法,江湖宵小窩居之地,儘是藏污納垢,老巢不滅,天下難以清靜!」
「越女慧劍」蔣嫣容與楚天目光相對,渾身一陣顫抖,心底不知是激盪興奮還是惶恐驚懼,眼中已失去神光,木然無措。
慕容塵見楚天面對群雄,尚自觀望美女,幾乎未將天下豪傑放在眼中,更是氣得心肺都幾乎炸裂,厲聲道:「如今情形,你還能如何脫身,不如及早自裁,以謝天下。」
「哈哈哈。」楚天一陣爽朗大笑,道:「楚某年紀尚輕,還未活夠,山川美景,天下美色亦未看夠享受夠,豈能自裁,只待你這老賊歸西後,楚某才好遁跡山川,偕美逍遙。」說罷,邪邪地看一眼蔣嫣容。
慕容塵嘎嘎一陣怪笑,道:「小賊,今日,你是來得去不得,在群雄環視下,你要知道,天下將有多少人欲殺你而甘心?」
「哈哈。」楚天又掃視眾人一眼,面目忽然冷峻,冷然如冰,陣陣寒氣立時充斥全場,眾人不由激靈靈地打個寒戰。楚天陰陰地道:「生或死乃是楚某自己之事,就不勞你這老賊操心了」說罷,又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蔣嫣容。
「住口!」未等慕容塵語出,韓固見蔣嫣容看著楚天癡呆的眼神,早已按耐不住心中的妒火,不由大聲喝道:「你這狗賊,亂殺無辜,毒如蛇蠍,喪盡天良,今日我等就是捨棄性命不要,亦要將你千刀萬剮!」
「呵呵,你這小雜毛,就憑你幾個廢物,便能留下小爺的性命嗎,你不妨問問你這位清水師伯,昔年,圍攻師尊的武當門人,還剩下幾人,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嗤!」一聲冷笑自清水上人口中傳出:「楚天,請口下留德,士可殺不可辱,武當雖非江湖第一大派,但亦是數百年基業的名門,除魔衛道乃是武當責無旁貸之事。目下江湖血腥,皆是因你而起,雖緣由不值一提,但血腥滿地,淒風苦雨,貧道念天下蒼生,才走此一遭,望你收斂氣焰,少造些殺孽,貧道便感足矣!」
楚天又笑,道:「清水老道,你之言語還夠光明磊落,楚某念你言語尚有一絲公正與惋惜。今日,楚某或可對武當門人網開一面,其餘之人嗎……」說到此,拉長語音,旋即不容置疑地道:「其餘之人如非相逼,楚天亦可放其一條生路!」
說罷,突然縱聲狂笑,聲震大地,直上九霄。這氣魄當真是頂天立地,力拔山嶽,看得「越女慧劍」蔣嫣容芳心巨顫。
慕容塵面上凶殘暴戾已現,冷哼一聲,目射凶芒道:「小賊,今日便由不得你了!」
「師伯,還與這狗賊理論什麼,快快擒殺,以消我恨……」就在韓固「恨」字剛剛出口,群雄便覺眼前人影倏進倏退,身形快逾電閃,彷彿幻覺一般。
待清水上人反映過來,已是救之不及。再看韓固,雙頰已經紅腫,口鼻鮮血淋漓,口中全部牙齒已去之八九。一雙驚恐的雙眼,失神惶然,木然呆立。
「楚某念武當一脈素無大惡,對你這等卑劣之徒只略作薄懲。如有下次,定讓你身首異處,肝腦塗地。」
楚天神態一緊,殺機立現,冷聲道:「清水老道,江湖血腥,非是楚某刻意而為,江湖豪強為一己之私,蠱惑天下,驅狼吞虎,視天下豪傑性命如草芥,楚某見你偌大年紀,方才費些口舌,楚某言盡於此,望老道善為斟酌。」
「哈哈哈。」慕容塵厲聲道:「小賊,你死到臨頭尚猶自狂妄,天下武林豈能容你這惡魔囂張!」
場中空氣,頓時緊張無比。
慕容塵面上雖是疾言厲色,內心卻是慌張不已,如群豪知曉驅狼吞虎之策,恐怕早已作鳥獸散。
想到此,慕容塵厲吼一聲,正待揮手,
忽然,四下群雄一陣騷動。
但聞幾聲悶哼,接著是慘嚎聲起,震得在場群雄,個個大驚失色,楚天猶在眼前,為何慘嚎聲四起。
便見遠處兩條窈窕身形如煙如幻般飄飛。身形過處,慘嚎不斷。
慕容塵惱羞成怒,厲吼聲中,急速揮手。火銃一齊鳴響,震天動地,硝煙瀰漫,剎時,場中如狂飆匝地暴捲,響聲如雷。
一聲震天撼地的巨響過去,慕容塵更是雙目血紅,待看場中哪裡還有楚天的影子,而四外的慘叫聲驟然而起。
楚天混在人群中,火銃已失去用處,眼看著眾人狂亂奔跑,混亂不堪。無頭屍身,乍然失去頭顱,頸腔噴灑的血柱,仍自疾奔,血雨在陽光中閃爍著慘紅的光芒。慕容塵是目眥盡裂,心中滴血,狂怒激憤,氣血幾欲噴口而出。
人群中,楚天身影猶如輕煙,快似電閃,如流星箭矢般穿梭,勁氣所及,群雄衣袂,獵獵飄舞,沾染著帶血的空氣,心脈都已凝結。
一聲刺耳的尖叫,一條黑紅麗影,電般射投進場中,嬌叱聲中,貫注真氣的衣袖如鐵杵,帶著狂湧的勁氣急攻而到。兩條衣袖如靈蛇出洞,挾著絲絲刺耳的聲響,閃電般朝楚天襲到。
楚天閃身躲過,身形化作氣流般,向斜刺裡電射。淡淡的身形過處,人群如敗草枯葉,紛紛飄散,肉雨血霧,遮壁了雙眼,場面殘酷至極。
四周群雄,震駭莫名,面目失色,亡魂皆冒。
慕容塵淒厲嗥叫著,聲聲泣血。看著紛飛的頭顱,四處滾動,驚怒中咬得嘴唇冒出絲絲鮮血。
清水上人茫然呆立,震顫中不斷地重複著為什麼,為什麼而來。
「清虛劍」韓固、「無極旋風腿」閔洛水、「乾坤神掌」吳道升、「越女慧劍」蔣嫣容以及「瀟湘無塵」楊天驕及三十餘武當弟子何曾目睹過如此慘烈的殺戮,心血已凝固,眼神已被鮮血凝結,失魂呆住。
這是人間真正的殺戮,沒有一絲情感,沒有一絲憐憫,沒有一絲懦弱,有的只是如山風刮過般自然隨意,殺,已變得酷似樂章,淒慘而美妙。
「楚天……」一聲聲嬌弱的悲鳴,不斷響自楚天遙遠的身後。
「我求求你,可憐蒼生吧!」哀求聲淒慘而尖厲。
稍頃,司徒艷淒慘的淚眼,已失卻了楚天身影,鴻飛冥冥,一切歸於寂靜。
等「三絕師太」率眾女急速趕來之時,只見到楚天淡淡的身影。「三絕師太」清瘦的面龐,銀白色的髮絲,圓潤的目光中微微顯出一絲驚異,這身影依稀曾經流過腦際。「三絕師太」一身灰袍,凝立風中,眼中的慘景震盪心神,眼望遠處的慕容塵及清水上人,神色黯淡,緩緩向來處慢慢走去。
陽光依舊照射著大地,風依然在輕輕地吹拂,而無數魂魄卻已然隨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