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雄搜索毫無楚天蹤跡。
但清點的結果,幾乎讓所有人都恐懼萬分。
夜裡死去三百八十人。
魔鬼,殺人不眨眼的魔鬼,群豪心中不斷念著,溫暖的陽光依然融化不了冰涼而恐懼的心。
各派人馬又搜索了三天,仍未發現楚天一絲蹤跡。
夜間,群雄已放棄了搜索,殘酷的殺戮已使群雄看著黑黑的山林,有如魔域,黑洞洞的像是吞噬血肉的巨口。
楚天與二女輾轉於山林之中,兩日來,再未感覺有任何生息靠近,幾人又向山裡潛藏了二十餘里,在一處山崖下過起了野人生活。山崖邊,樹木茂盛,灌木叢生,隱秘之極。
厚厚而鬆軟的枯葉覆蓋地上,旁邊,溪水流入小小的池塘,池塘清澈見底,觸手溫潤,飲一口甘甜無比。
山頂怪石林立,尖利的山峰直插雲霄,彷彿擎天巨柱,與天際相連。
三人隱居於此,日日歡歌,夜夜春宵,愜意非常,渾然忘了山外搜索的人馬。
「相公,已過去半月有餘,不知外面人馬是否已經撤離!」
「撤離斷然不會,但疲累懈怠卻是可能。」楚天邪笑。
「老爺,如群豪不撤離,那我三人便永遠在此山中嗎?」
「哈哈,那倒不會,這半月餘,你身法功力有長足長進,雖仍不及如雪,但亦不會差到哪裡,你二人不便見到血腥,做些迷惑引誘等輕巧之事吧。」
看看二女,又道。「今夜,你二人相隔百十丈距離,一同到山林邊緣,伺機騷擾,待群雄追出,便緩緩向一處急速後退,聽聞林中喊聲出現,再退出五里左右,等我相聚,你們可記得清楚?」
二女疑惑道:「為何向一處後退,並再退出五里?」
楚天神秘地笑道:「我一人首尾難顧,你二人如各自跑去,我如何兼顧。再退出五里乃是為了你二人安穩!」
二女聽罷,心中一陣溫暖,不由豪情萬丈,躍躍欲試。
是夜。
星月皆無。
夜空,漆黑如墨。
陣陣雷聲過後,遙遠的天際,雲層中數道耀眼的閃電,一閃一閃的照得山林青白,漆黑的山林,剎那間慘白晃動,悸冷恐怖。
山林邊緣,群豪疲憊懈怠已極,半月前的恐懼,已變成茫然而無盡的等待,魂魄都好似被寂寥帶走,只剩下無奈。
就在閃電乍明的瞬間。
一聲淒厲的慘嚎響起。
鬼魅般的身影倏然不見,只剩下一道留痕。
群雄乍然從迷茫中驚醒,未及回復神志,慘嚎又再度於不同的地方響起。
先時淒慘的記憶,並未輕舉妄動,凝神戒備著林中。
靜,死一般的沉靜。
過去了兩個更次仍是動靜皆無。
就在群豪戒備之心稍有懈怠的空當,慘嚎聲又再一次自另一方響起。
先前還在騷動的人馬,漸漸被飄忽不定的慘叫弄得左右他顧,開始還要集中一處,最後,不得不各自回到原處凝神戒備。
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
除了雨聲,再也聽不到任何其他聲響。
驀地,隱隱約約的簫音自四面八方響起。
簫音一時低柔婉轉,像是情人久別重逢,互訴衷腸,蘊藏著不盡的思念。
一時幽幽輕歎,哀怨淒婉,裊裊不絕。
一時淒慘悲涼,泣淚連連,如彌留別言,更似失卻至親時的鳴咽,亦如幽冥鬼道淒風苦雨。
聽著淒婉的簫音,群雄已是戚楚哀傷,心神漸漸迷失。
突然,簫音急轉而上,尖厲高亢,似已刺破蒼穹,震得眾人耳鼓嗡嗡作響。
「啊,追魂曲,楚天,搜魂修羅!」
慕容塵高聲喊叫後,群雄方從迷茫中豁然驚醒。
但驚醒後,遠處,忽然傳來更加淒慘的哀嚎,一聲一聲極有秩序,接著慘嚎聲便是凌亂而響成一片。
待一方慘嚎嘎然停止,另一方的慘嚎聲亦隨之響起。
未等眾人分派人馬弛援,刺耳驚魂的慘叫便已在身邊響起。如幻般的身影過處,驚震未復的心魂便已隨著驚恐踏上幽冥鬼途。拋飛的頭顱,噴灑的熱血,伴著雨水演化成人間最驚幻、最血腥、最慘烈的一幕。
待到慕容塵揮動手臂,火銃響起的剎那,血幕仍像是剛剛拉開一般,但血幕中已失卻了影像,連留痕也好似未曾有過,空泛得如夢如幻。
慕容塵俊逸的老臉連驚帶恨,目眥盡裂,雙目血紅,直直地望著已倒地不起的手下,連「陰煞掌」廖青雲、「五傷毒掌」梁天奇、「判官筆」唐智以及「陰陽掌」蕭易飄落身前都未曾發覺,已被恨意充滿心胸,喪失了神志。
楚天三人擬定好的計謀,卻因群雄顧忌上次的慘痛教訓而固守山林邊緣,便不得不採取同時騷擾的手段,首尾不能相顧之際,迅疾斬殺一處人馬,果然奏效。
而當「陰煞掌」廖青雲、「五傷毒掌」梁天奇、「判官筆」唐智以及「陰陽掌」蕭易齊齊到了慕容塵包圍處不足片刻,便隱約聽聞所來方向慘叫聲已響成一片,在風雨交加的黑夜,人人心頭緊緊地擰在一起,通體瑟瑟發抖。
「陰煞掌」廖青雲等一干天幻宮人馬面色大變,轉身如飛而去。慘嚎聲此起彼伏,「陰煞掌」廖青雲、「五傷毒掌」梁天奇等已是急怒攻心,迅即向慘叫聲方向撲去。
楚天身形遊走在人多處,掌指並施,快似輕煙,形如鬼魅,身影過處,頭飛肢離,血如泉湧。見到如飛而至的幾條身影,急速探手入懷,剎時,落英劍青白光芒乍起,急速滾動的光團如地獄裡攝魂的青光,令人目眩神迷,映射出淒冷的光輝,如電般馳向人馬聚集處,一聲聲淒厲、臨近死亡的哀鳴,如冤魂厲鬼,尖厲嘶嗥。
「陰煞掌」廖青雲、「五傷毒掌」梁天奇、「判官筆」唐智以及「陰陽掌」蕭易緊隨身影,同時發出震山撼岳的長嘯,掌勢在剎那間如雷霆萬均,威猛至極地向楚天洶湧推出。
青白光芒倏斂,眼中光影尚在殘留之際,卻見黑暗的雨夜中突然泛起金色的佛光,映照天空,雨絲似被溶化一般,凝結成幕。
楚天已提聚九成功力,烈陽掌第六式「佛光普照」猛然向「陰煞掌」廖青雲、「五傷毒掌」梁天奇、「判官筆」唐智以及「陰陽掌」蕭易等幾人電射噴湧。
「陰煞掌」廖青雲雙目怒睜欲裂,幾人不閃不避,聚集起全部罡氣,急速向楚天攻到,真氣強悍,凌厲至極。罡氣甫一接觸,轟然巨響,如山崩地裂,幾股如海嘯般的真氣猛然爆發,勁氣四射,避之不及之人,已是橫飛而起,支離破碎,灑下一片肉雨血霧。
「五傷毒掌」梁天奇、「判官筆」唐智以及「陰陽掌」蕭易三人俱被震得倒飛而回。
梁天奇直飛出三丈外,口中一口鮮血狂噴而出,「判官筆」唐智與「陰陽掌」蕭易饒是見機得早,口角亦是溢出絲絲血水,「陰煞掌」廖青雲飄離兩丈外,壓制翻騰的氣血,一聲沉喝,與「判官筆」唐智與「陰陽掌」蕭易又同時詭異絕倫的疾撲射到。
楚天與幾人對掌之下,胸腹亦是微微起伏,急速地調息後,魔鬼也似地飄飛騰身,殘忍的雙眸驟然暴睜,精芒暴射中,一聲大喝,雙掌電閃般幻起漫天掌影,間雜「穿心指」,刺刺勁氣,刺入耳鼓,剛猛的「神愁鬼泣」隨即強霸擊出。
一聲似天雷般的巨響後,慘厲剌耳的骨碎聲中,蕭易左掌筋斷骨折,皮肉翻捲,鮮血淋漓:唐智右臂已被洞穿,「陰煞掌」廖青雲倒飛而退,左肩血跡斑斑,血水順著衣袖直流而下,口唇中鮮紅的血水慢慢流出,雙目赤紅,在夜空裡看著好似猙獰的厲鬼。
三人急速四顧,抓起梁天奇,迅疾向外射去,轉瞬已無蹤影。
楚天亦是氣血微微震盪,眼中殘忍的光芒似要吞噬宇宙,狂笑吼道:「楚天誓要將天幻宮斬盡殺絕。」
說罷,迅疾撲向已然呆呆發愣的天幻宮人馬,楚天幾近瘋狂,掌指兼用,身影急速飄飛在人群之中,咚咚的頭顱落地聲,砰砰的屍體倒地聲響,在閃電驚雷中,紛紛歸於本無,和著雨水,流進了大地。
青白的光芒猶自忽隱忽現,片刻間,地上又多了近百具支離破碎的屍體。
雨,停了。
月光灑在大地。
雨水積攢處,已是遍地血漿。地上散碎的肢體,血漬斑斑,清冷的月光中,一片片,一灘灘,一層層殷紅的血水,刺眼驚目。
楚天如飛而逝。
到得林中十里左右,便遠遠地覺得一個身影緊緊跟隨。
楚天扶手而立,破空之聲急速飄到。
飄然而至的是一個窈窕的身影,輕如鴻毛,悄然無聲地落在楚天背後。
楚天一語不發,只凝神望向夜空,好似點數著滿天星斗。
背後,窈窈的身影,已站立很久,雖極力壓制激盪的氣息,但仍起伏不定。既不露面,亦不開口說話,雙眸之中,卻包含了無盡的怨恨與無奈。
「你的傷好了嗎?」楚天語氣平靜得似乎早忘卻了剛剛結束的淒慘殺戮。
身後的窈窕身影道:「身上的傷早已痊癒,心中的傷卻再難癒合!」
楚天道:「人人心中都有傷痕,並非只有你一人心中帶有傷痕!」
「傷痕亦不會用此殘忍的殺戮來彌補!」
「楚天只能為自保而殺,我自出道江湖,從未無故殺人!」
「你就這般縛手而立,不怕我偷襲?」
「我估計你不似他人,會使下三濫的手段!再說,即使你偷襲,亦不一定能得手。」
「你就這麼肯定?」
楚天仍未轉身,平緩地道:「司徒艷,你來此便是同楚某說這些嗎?」
窈窕的身影一震,道:「你如何知曉我便是司徒艷?」
楚天悠然轉身,黑夜中,雙眸晶亮,似是能穿透一切:「從你的氣息與身法中,我已判定非你莫屬!」
司徒艷更加驚震,道:「從氣息與身法中便能判斷出人來,本特使卻從未聽聞!」
「你未聽聞並不奇怪,身法掠空的聲響,氣息的長短輕重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特點。楚某自幼於深山中長大,如非練就聽風辨位,又豈能活到今日,怕早已成餓死鬼。」
司徒艷凝視著楚天,楚天臉上的殘忍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平和自然得好似自古就不曾有過怨毒,清澈寬泛的雙眸,好似容納了一切,溫和得好似世界根本不曾有過殺戮。
司徒艷心神湧起陣陣輕顫,暗忖:這是怎樣的人,目光如此深邃溫和,絲毫
看不出背後的血腥,但溫和中不怒自威,讓人有種強烈的臣服意味,反差何其巨大,內心茫然無措。
楚天亦同時看著司徒艷,這個曾經在自己臨敵時唯一未曾痛下辣手,並手下留情,保全性命的美人。其身上有種凌絕天地的氣質,冷艷高貴。窈窕的身影,俏麗異常,有如冰崖上一朵無瑕的冷梅花,透出一股超然的氣質及脫俗的清麗,飽含憂鬱的秀目,隱含著無盡的無奈。
良久。
晨曦漸露。
一抹嫣紅自雲層射向山林,透過枝葉,慢慢鋪滿司徒艷青白的俏臉。
嫣紅將冷艷塗上了嫩柔,如水般的美眸,靜靜地望著楚天。飽滿的穌胸凸起,好似雕塑一般,身形一動不動,寂靜地在晨風中亭亭玉立。
沉寂片刻,司徒艷道:「楚天,你不能罷手重歸山林嗎?」
楚天道:「我自山林中來,只想透透氣,但更覺得憋悶,即使再回到山林,卻已不能更好的呼吸,恐怕已不能再窩居山林。」
「一人之事乃是小事,天下乃是大事,即使有天大的仇怨,何必用無盡的殺戮去填補與消磨。」
「呵呵。」楚天淡然一笑,如春風化雨:「天下,大事,殺戮?誰是天下,百年後都將化作塵土,只有天道才是天下!」
「何謂天道,遍地血腥難道是天道?」
「血腥不由我定,天下武林各大莊派及各方豪傑,可曾想過天道,豪門大戶振臂一呼,群雄畢至,所為何來?」
「當然是為了正義與武林安危。」
「哈哈。」楚天蔑視地笑道:「楚某只可歎這些江湖豪傑,豪強主宰江湖,唯自身利益是圖,自封正義,假仁假義,稍有異議,便拔刀相向,安靜的江湖下隱藏著不盡的骯髒,怎能說是正義!」
轉口又道:「列位豪傑尚不自知,為所謂正義而茫然奔命,渾不知正義為何物,甚至趨炎附勢,賣身投靠,為虎作倀,陰狠毒辣之人亦不見少數,枉自背負正道之名,如今說起豪傑當真是辱沒了豪傑二字!如此,世上再留此所謂的豪傑豈不有違天道。」說罷,眼中又現出凌厲與懾人的冷芒。
司徒艷不由隱泛驚凜,聽罷楚天言語,司徒艷心中既未贊同,卻又難以反駁,心中從未想過這些問題,須臾,又道:「憑你一人便想改變天下嗎,江湖歷來如此,勝者王侯敗者寇,天下必有主宰之人。」
楚天沉靜道:「此言不無道理,但主宰的只是人的生存而不是生命。」
司徒艷笑了。
這是楚天第一次見到司徒艷笑,美極了,成熟而豐潤,深厚而凝重。只不過笑容中蘊含些許的揶揄。
「自你出道以來,何曾珍視過人的生死,殺人盈野,天怒人怨,與你所說豈不是前後不一?」
「楚某所指的生死乃是自己主宰自己的生死,而非他人主宰。譬如要生存,或者與人賣命,而自輕生命,乃不在此列!」
司徒艷面色一正,道:「按你心性與手段,現今,司徒艷在此,你如何不立下殺手?」
楚天凝視著司徒艷,眼睛一瞬不眨,看得司徒艷內心惶惶然,一絲驚懼慢慢襲上心頭。良久,才聽楚天道:「我不殺你,並非因為你是女人,只因你一路而來,直到此時,你身上毫無一絲殺意,更何況昔日 你受傷之際,亦未不顧江湖道義,蜂起群歐於我。」
「只是這些?」
「哈哈,楚某行事,哪怕有一絲值得楚某讚許之處,便已足夠楚某感激與寬宥,更何況世上豪傑眾多,能及得上你的卻是寥寥無幾,楚某是倍感珍惜而已,不然還有誰值得楚某讚許,豈不孤寂!」
任是司徒艷如何思慮,亦想不到楚天會如此說,心中對楚天不由升起難以名狀的感受,說不得是好還是壞,只是困惑,並隱約自心靈深處泛起憐惜之情。
嫩唇輕輕翕動,道:「今日,本……姑娘,承蒙天下聞之失魂的搜魂修羅誇讚,真是三生有幸。不過江湖武林必欲殺你而甘心,本姑娘雖未有必殺之心,但亦無法消弭這場江湖血腥,本宮手下已死去不知凡幾,再次見面,或許是刀劍相向,好自為之!」
「哈哈,謝謝司徒姑娘提醒,但楚某心中早已有所思慮,昔年參與圍攻師尊及現下圍攻楚某之人如有所收斂,楚某尚可網開一面,不然,楚某便顧不得上天垂憐與否,定要個個誅絕!」
「憑你一己之力?」
楚天眼中漸漸現出冷酷,堅定道:「或許不能憑一己之力斬盡天下宵小,但楚某盡力而為,一息尚存,便殺戮到底。」
司徒艷激凌凌地打個冷戰,面對楚天沖天的殺意,內心惶恐不止,深深地凝望了楚天一眼,抱拳轉身而去。走時,身體略微輕顫,一絲淒涼掛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