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四執意拖著虛弱不堪的身體起身,在麒的攙扶之下跌跌撞撞地來到隱靜靜躺著,不言不語,已經徹底屍化成殭屍,唯獨留下一絲殘餘的氣息活著的房間裡。
房間裡隱殿之人跪了一地。每個人神容憔悴,目光憂傷,一直跪在隱的身邊。
看到她進來,聲絢悲涼地看了她一眼,閉了閉眼,終是沒忍住,涼涼道:「為什麼,總是你讓殿下受傷?為什麼,你要出現?」
宿四艱難地走過去,看著已經徹底變了一個樣的隱,不再是如同神子一般清逸脫俗,而是,青面獠牙,唇色發黑,膚色慘白得可怕,身體僵硬,指甲變得又長又黑又鋒利,全身冰冷,似乎隱隱透著寒氣。
他靜靜地躺在那,彷彿只是在沉睡。
當日服下的那顆血情丹,並以為隱到最後會暴血而亡,可是,偏偏因為他看到宿四慘死,情緒悲傷得失控爆發,徹底變成了殭屍體質,那顆藥雖然沒有讓已經變成殭屍的隱立即死去,卻也讓隱停留在殭屍體質上再也醒不過來,就彷彿現代裡無知無覺的植物人一般。
除非,按照死寂大師所說,才能救醒他。而宿四,早已在心中做了決定。
聽到聲絢的話,無澤用目光譴責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朝宿四扯出一個慘白的笑容來,輕道:「娘娘切勿悲痛,殿下即使永遠不能醒來,依然希望娘娘好好的。那是他最大的願望。」
宿四低頭用指尖輕輕地撫過他五官的每一個角落,目光溫柔,嘴角含笑,良久,突然自言自語地堅決道:「我會救他。隱,」宿四輕輕吻了他的額頭,伏在他的耳邊如同情人耳語一般柔聲道:「等我。」
麒看著宿四,在她醒過來之後那日,瘋狂地掙扎要來看殿下,泣不成聲,不願獨活。
可是,在死寂大師遣退了所有人,兩個人不知道在房間裡說了什麼之後,娘娘再也沒有提出要來看殿下,只是用心養病,而且還自己起床做一些她看不懂的奇怪的鍛煉,飲食和休息全都跟上,再加上死寂大師的藥物治療,娘娘以神速開始恢復健康。
終於在死寂大師含笑告訴大家,在休養一段時間,娘娘的傷就痊癒之後,娘娘終於要求在她的攙扶下第一次來殿下一直住的地方昭陽殿探望他。
說了那句奇怪的話之後,宿四朝眾人淡淡一笑,便離去了。
秋風瑟瑟,落葉飄飄,曾經繁花似錦的院子,此時卻是一片凋離的美。
一晃,秋末了,馬上便是嚴寒的冬天,又要看到那落雪紛飛的景象了,皚皚白雪,一地銀霜,染白了天地間的眉。
才走出那屋子,宿四就覺得全身打了個寒顫,一陣輕咳,因為那一劍插傷了她的肺,所以,每次吸入一點寒氣都會痛苦不堪地咳嗽。
這病,就這樣落下來,死寂大師只說要長期好好休養,然後會慢慢好起來的。
麒把一直拿著的披風頓時披到她身上,擔憂道:「娘娘,風涼了。我們還是快回宮去了。你的身體剛剛好了一點,不能再病倒了。」
宿四縮了縮肩膀,裹緊披風,自從受傷醒來,她的體質越來越虛,受不住折騰了。
回去的路上,又路過昭陽殿前的淨月湖,宿四無意中看著湖中心的那螢光點點,這世間,真的有永久的秘密嗎?
在沒有用到它之前,就讓它靜靜地躺在下面吧。也許,它沒有出現,可以讓這宮中的人少了一分貪婪。
當日宿四和馮太后說她知道玉璽在哪裡,其實並不是故弄玄虛,而是,她真的知道玉璽身在何處。
所有人都想錯了那個老太監的心思,人人以為他是被逼無奈,所以跳湖自殺,連馮太后都以為如此。所以,他們都想到既然他自殺,玉璽要麼就在他身上,要麼,就是已經藏在了一個安全的地方,世間除了他自己,無人得知玉璽身在何處。
這麼多年,玉璽也就徹底失蹤了。
可是,當日宿四路過此地時,正值正午時分,陽光的角度照射把玉璽上的玉光幽幽,很巧合地映射出來,反射到那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因為湖水之深,除了正午時分那一刻陽光角度最直最強的時刻才能反射出一點點螢光,所以,如果沒有認真在意地去看的人根本不會注意到。
所有人都以為老太監是跳湖自殺,宿四也被這樣的思想誤導了,一直也如此認為。直到那日之後,宿四才突然明白過來那個老太監的良苦用心。
他跳湖並不是因為要自殺,而是不想讓身上的玉璽被奸後所奪,於是,便用自殺的方式,用自己的死誤導了所有人的視線。
他跳下去,只是為了把玉璽藏於湖底,然後本該可以活的他,卻甘願一死讓所有人誤解,讓所有人的視線轉移到別的地方。
想必玉璽一開始藏於湖底的荷葉枝蔓淤泥以下,只是經過了長年累月之後,淤泥被湖光沖刷而過,玉璽顯露了出來,才會出現那一個小點的亮光。
可惜,玉璽顯露出來的時候,馮太后早已過對這個湖放棄了,因為之前的搜捕並沒有發現什麼,加上先皇過世,昭陽殿荒廢下來,這個淨月湖因為死過人也被宮中的人荒廢了,很少有人願意來此。
玉璽之事,就這樣不了了之。
馮太后找遍了整個皇宮,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卻惟獨漏了這個湖。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這句話果然還是有道理的。
宿四看著那在風中幽幽晃蕩的荷葉,潰敗了一湖,看上去有些淒涼。荷葉蔓延,淨月湖沒了專門的人打理之後,那玉璽藏於湖底,更是被徹底掩埋,無人得知了。
那個老太監的心思就這樣被掩埋了那麼久的歲月。
風更大了,宿四咳嗽了幾聲,最後望了那淨月湖一眼,宿四淡淡道:「麒,我們回去吧。」
走了幾步,便看到不遠處那個一襲金黃龍袍的男子,表情憂傷而複雜地站在那裡,靜靜地望著她笑。
宿四走過去,對他微微一笑:「臣妾給皇上請安。」
蕭霽月大步跨過來扶起她來,臉上是苦澀的笑容,「我們何時變得這般生疏了?」
宿四淡淡道:「皇上是一國之君,這些禮儀不能少了。」
蕭霽月看著這張他又愛又恨的臉,伸手輕輕撫摸她冰冷的臉頰,輕輕道:「宿四,我,真的徹底錯過你了嗎?」
宿四抬起頭,雙眸如同那星空中閃亮的星星,良久,她輕歎一聲,「早在皇上選擇了江山的時候,就知道,已經失去了我,不是嗎?」那天他選擇了沒有救她,就已經注定了兩人的路只能分道揚鑣。
蕭霽月心中一冷一熱,一溫一涼,痛徹心扉。
明明,那日,是他離她最近的啊。
滄海常相似,花開依舊人不復,流年盡相摧。
那些隔過黑暗的花與水啊……
那些離世的愛與恨……
此刻,都變得風輕雲淡。
人只有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宿四淡淡地看了他一年,在麒的攙扶下飄然離去。
背對她的蕭霽月突然顫聲道:「如果我說,我後悔了呢?如果再給我選擇一次,我會選你呢?宿四,當日你說過要給我我想要的東西,如果我現在告訴你,我要的一直是你,不是那蕭家的江山呢?」
宿四聽到自己的心一顫一碎,如果有人對你海誓山盟,你會感動得痛哭流涕撲向他的懷抱,還是將他推開充耳不聞呢?
閉了閉眼,宿四卻突然悲涼的發現,此刻的她,不管心裡如何,不管在想什麼,張了張嘴,她只能說:「皇上,江山為重。」
離去的背影堅定而悲涼,似乎帶著急迫和狼狽。
她曾經心疼他,她曾經對他有感情,她曾經想過,一輩子做他的妻,可是,帝王之身,身不由己。在那樣的選擇中,她清醒過來了。
而現在,她的背後還有一個為了她寧願死的人等著她去做什麼,她無法空出一個地方,再次花費力氣去愛他……
風更急了,凜冽地似乎在刀割每一個蒼涼的心。
蕭霽月背影寂寥而孤單地站在風中,卻突然發現,他拖著殘破的身軀,得到了江山,卻失去了生命中所有重要在乎的一切。
記憶彷彿又回到最開始的時候,他聽聞自己要娶一個九歲的孩童,深知這是對他的羞辱和諷刺,便偷偷地出宮到宿府去看她。
去看到大婚之前的她,宿府中忙來忙去,唯獨她一個人彷彿置身事外,一個人躲在假山上,靜靜躺在,沐浴著那溫軟的陽光,臉上帶著雲淡風輕的笑容,神色安寧,彷彿不是世間之人一般。
他知道,從那一刻,他就開始悄悄動心了。
可是,為什麼,時光匆匆中,他卻不小心丟失了她……
攙扶著宿四的麒感覺到她隱忍得雙手微顫,輕道:「主子,你後悔嗎?」
宿四淡淡道:「這世間,不是每一個人都能任意而為,除了情愛,每一個身上,還有他要完成的責任。麒,我的選擇從來沒有後悔可言。」
麒急道:「主子,你為什麼不能為自己活一次,什麼都不用想,什麼江山,什麼百姓,都滾一邊,用你的心去任性的選擇,不管你選擇誰,都不會有人怪你的。你是女人,女人做到如此,已經夠了。何苦還要這般折磨自己!」
宿四搖搖頭,如果真的能去任性而為,她還是她嗎?
淡淡一笑,終是過眼雲煙,裊裊而去。
回到鳳來儀宮,剛剛進門不久,宿四便看到死寂大師表情平淡,如同離世的高人一般坐在那裡,看到宿四回來,微微抬眼,作揖道:「阿彌陀佛。施主真的決定了嗎?」
宿四揚起一個蒼白但是美若天仙的笑容來,絕然道:「嗯。勞煩大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