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四微弱但是堅定無比的話,不用緩緩關上門進去的牛淵轉達,那個被兩條鐵鏈吊起,上身全身赤裸,露出慘白沒有血色,甚至看上去血液開始消失,慢慢僵硬的肌膚。
而那個口中被塞了物件,只能發出微弱的依依呀呀聲的高貴男子,他的臉色慘白如雪,絕美的面容此刻看上去更加奪人心魄。
他的目光,如同流滾的歲月一般蒼涼,彷彿穿透了歲月之河,彷彿穿透了滄海桑田,彷彿穿透了天荒地老。
只為和那個心愛之人能牽著手,幸福地生活,可是在現實和幸福之間的距離,遙遠得無法架起那跨越的橋樑。
「你這是何苦呢……她是什麼樣的人你該最瞭解,決定了的事便會做到,你當真在乎她吧,如果有一天你們會在一起,那麼,她就要看到你身上所有的真相,接受全部的你。你在擔憂她看到你的樣子而遠離你嗎?堂堂隱殿的殿下,竟然連這點自信都沒有了嗎?她是你看中選擇的人,你懷疑她,不就是在懷疑你的選擇嗎?剛剛她自己也說了,難道你忍心她跪在外面一夜嗎?」牛淵看著面色蒼白,眼中全是痛楚的他,決定下一劑猛藥,牛淵似有意無意道:「剛剛我看她吐了一大口鮮血,看她血虛的樣子,想必連明天都等不了了。」
果然,他話音剛落,一直悲涼逃避的人突然霍得抬起他通紅的眼來,死死地瞪著牛淵,牛淵倒抽一口涼氣。這小子,剛剛都快變成殭屍,失去作為人的意識了,可是才聽到那個小丫頭敲門的聲音,混沌的神思頓時清醒過來,彷彿復活了一般,雖然屍化痛苦得要死,彷彿每一個血肉都在死去,可是依然支撐著,哀哀地看著他,身體也不停地搖動,嘴裡依依呀呀呻吟個不停。
直到一旁候著的滿臉蒼老的無澤提醒,牛淵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
原來是拜託他去趕她走,他不想讓她看到這個樣子的他。
隱的心在隱隱作痛,如果讓他看到這樣醜陋不堪的他,那麼,他寧願死去。
她該記住他溫和儒雅的微笑,她該記住他的一襲白衣,她該記住他美好的一面。而不是如此狼狽骯髒,甚至黑暗的一面。即使心痛,即使真的很想見她,可是仍然要趕她走……
可是,她剛剛她在門口鏗鏘有力的一番話,徹底打破了他的心防。
她說出了他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她自己。
她用她自己的命來威脅他,讓他不得不妥協。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命,可以忍受世間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即使一次次被凌遲一般地死去,又活過來,他都沒有懼怕過,可是,唯獨她的一切,他無法忍受她受到一分一毫的傷害。
隱突然垂下身體,眼中蒼涼一笑。
口中先是一陣陣劇痛襲來,痛得他全身冒冷汗,可是接著,一種彷彿有蟲子在骨頭靈魂裡蠕動一般的瘙癢突然襲遍全身,這種感覺,他經歷過無數次,自然知道,是時候了,他的獠牙就要長出來了。
而他,也會變成徹徹底底的殭屍。
「起來!起來!」岸商揪著宿四的衣角,不停地拉她起來,而宿四不知道是太虛弱了,沒氣力起來,還是不願起來,總之,她一臉絕然,冷漠地跪在那裡。
岸商緊緊地抿著薄唇,這個心智癡傻的少年,其實根本不明白眼前發生了什麼,也不理解此時的狀況。但是,他看得出來,跪在地上這個小小人兒的眼中,那是蒼涼荒蕪的痛和碎。他竟被她那沉痛深厚的感情驚得動彈不得,只能愣愣地站在那。
今生唯一的下跪,竟然是為了求獨自躲在裡面療傷的他,讓她進去看他。
沒有覺得羞辱沒有覺得可恥沒有覺得喪失了尊嚴,而是覺得慶幸,慶幸她還可以用自己去威脅他,慶幸她用這樣的辦法見到他。
她靜默地等待著,無視聲絢驚愕的目光,無視另外四人乞求她起來。
當聲絢看到地上那攤彷彿一朵暗紅妖冶的蓮盛開的血跡的時候,心中一直以來的鬱結終於解開了。
原來,一直在乎,一直在痛的人,不僅僅只有主子一個人……
聲絢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到最後又哭又笑,熱淚盈眶,哭到笑,笑到流淚。這是人世間最複雜最深厚的感情。
就在氣氛平靜詭異得幾乎讓人窒息的時候,門,突然,再一次打開了。
這裡走出來的是,彷彿一夜之間蒼老下去的無澤。他目光疲憊地打量了一下眾人,然後對跪在地方的宿四淡淡道:「你進來吧,主子答應見你了。」
宿四一陣欣喜,猛地站起來,才發現自己眼前一片黑暗,頭暈目眩,幾乎當場暈死過去,但是她憑著那股永不倒下的意志力支撐著自己緩過神來。
看著扶著她的岸商擔憂的神情,宿四乾裂而慘白的唇動了動,扯出一個安撫人心的笑容,溫和道:「岸商哥哥,別擔心,我沒事的。我還要進去,看另一個人。你在這乖乖地等我,好不好?」
岸商看著虛弱得隨時會倒下的他,點點頭,道:「好!你去!我等!」
宿四朝他點點頭,看著剛剛一直想進去的門,伸出的腳微微頓了頓,最後還是堅決地邁進去了。
宿四以為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讓她痛不欲生,讓她震驚而無法接受的事了。
可是當她看到那個頭髮凌亂地披著,頭微微垂下,雙手和肋骨都被鐵鏈吊起來,赤裸的上身蒼白而沒有任何血色,甚至像死去的人一樣變成淡淡的青色的隱。
依然忍不住突然摀住嘴巴,把想發出來的尖叫強忍下去,可是,聲音忍住了,瞪大的,有些空洞的眼眸中開始不停地溢出一滴一滴的淚珠來。
不……應該說,是血淚。
通紅的淚珠,彷彿燃燒之後的火花一點一點地迸發出來,落到乾涸的地板上,似乎濺起的水花,彷彿那大大小小的玉珠子落到了盤中,發出嘈嘈切切的聲響。
宿四捂著嘴巴,死死地忍著痛哭出聲的慾望,身體顫顫巍巍地走過去,忍了又忍,才把痛意和哭泣聲死死地壓住,臉色變得蒼白又平靜,她靜靜地走到隱的身邊,手指溫柔地撫摸他的髮絲,然後是他消瘦冰冷的臉頰,深呼吸了幾次,才力求鎮靜輕聲呼喚道:「隱……」
才剛剛喚出聲來,宿四再也忍不住,血淚一滴一滴地湧出雙眸。
那個低著頭的人,不,應該說是屍化之後是隱突然騰地抬起頭來,露出他猙獰的面容來,青面獠牙,還有通紅的眼,可是宿四沒有人任何閃躲和懼怕,依然用最溫柔的目光凝視他,這個人,不管變成什麼,依然是那個最疼愛她,一直在她身邊默默對她好,默默保護她的隱啊。
本來似殭屍般凶殘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宿四的臉,宿四的脖頸,一直不停地掙扎,似乎聞到了血的香味,那種想要吸食的慾望越發強烈起來。
宿四看著他因為嘴中塞著木頭而磨得嘴唇口腔開始流血的隱,在牛淵來不得阻止的動作之下,宿四已經拿下了那個木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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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計再碼一章更新了再睡。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