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瀟真懷裡抬起頭來時,脂雲已經不在屋中了。
我看著瀟真胸前濕乎乎的一片,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紅起了臉。
他輕輕顫了顫身體,從胸膛浸出一聲悶笑。
「怎麼,沒見過美女哭啊?」我甩了他一眼,重新坐回交椅上,盤起腿收拾著情緒。
瀟真拎起衣袖,蹲下來,擦擦我的眼淚和鼻涕。
「如果你能懂得他的用心,從現在起就好好做,眼淚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
我看了看他,隨際又做了個鬼臉。
「本宮還沒有差勁到需要你來操這分閒心!」
瀟真呵呵一樂,轉身又坐回到桌案前。
我望著窗外那方小小的天,瀟真對著手裡的稿卷。時空都變得淡淡的,我在笑,當然也能感受到他唇邊的笑意。
「知道這件事的,還有什麼人?」我問。
「沒有,就我一個。」
「那脂雲所說的皇上的秘密又是什麼?」
「哦,那個只是宮裡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瀟真的聲音沒有起伏地傳來,「很多奏本要彈劾你,讓容琳做皇后。」
呵呵,沒想到這男人的心腸竟跟祁昊那傢伙有得一拼,怎麼都不覺得這是很傷我臉面,傷我心的事情。
我從鼻腔裡發出一種怪音,然後笑道:「這事我也知道,其實雲丫頭也沒有必要怕我會傷心的。」
「哦,我還擔心你會接受不了呢。」瀟真在紙上寫寫畫畫,根本連頭都沒有抬起來過。
如果這樣的表情也算擔心的話,那天下就沒有不會讓他操心的事了。
罷了,罷了。我也不想再去計較這些,必竟眼下有更重要,更棘手的事等著處理。
「你不放心雲丫頭?」我想起瀟真剛剛跟我說那些話時的表現,好像是故意不想讓脂雲聽到。
「嗯。萬歲交待過,非常時期不能隨意相信別人。」這一次,他終於轉過了頭。看了看我,接著說:「如果你能做到的話,最好連我也不要相信。」
我搖搖頭,沒說話,靜靜地收起目光,思忖著……
以前祁昊告訴過我,在沒有把握的時候最好是把自己暴露在對手的面前,相信對手,想他之所想,只有明白了他的想法才能找到漏洞扭轉局面。而,現在,他為何要告訴瀟真讓我不要信任任何人?
接下來的風暴會是怎樣?我有能力抵抗或是扭轉嗎?信任還是不信任身邊的人?我的對手們會出的第一步棋是什麼?……
好多問號啊,這些東西真的讓人煩悶不已!
我歎了口氣,將自己緊緊地踡在椅子上,像只被煮熟的大蝦子……
一頓不鹹不淡的晚膳,說明我的地位已經在受到動搖了。
放下筷子那一剎,我還是忍不住罵了一句:「fuck!」
瀟真和脂雲愣愣地望著我問這個詞是什麼意思,我呢,不想再做個沒有素質的惡人也就騙了騙他倆,說這個詞是個感歎詞,就是覺得很好很不錯的意思。
就在脂雲收拾桌子的時候,錦華宮宮門外傳來陣陣吵鬧的聲音。
莫非那些人現在就開始行動了?
我沉了沉胸,看看瀟真同樣擔憂的臉色,還是邁步走向了門外。
「讓我見娘娘,你們這些沒用的奴才,再擋著本大人,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聞聲,只見桔紅宮燈掩映之下,三個太監、五個宮女將一名瘋牛般的男人團團圍住。
我瞅了瞅,似乎並不認得此人。轉念一想,非常時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準備叫人將這傢伙攆出去的時候,身後的瀟真突然叫住了門外的人。
「三珠?這個時候你來錦華宮做什麼?」
一聽到他的聲音,那強驢一樣的男人風一般地刮倒門口的太監宮女,眨眼的功夫就竄到了我跟前。
「微臣參見皇后娘娘!」
他單膝跪地,向我行完禮後,便自顧自地起身跑到了瀟真那裡,又說又笑地走進了我的宮殿,完全沒有把我這個皇后當回事。
可惡!我低低地罵了一句,火冒三丈地跟著他倆也進了宮。
沈三珠,戶部左曹使,前些日子也來過這裡,只是那時沒有看清過他的容貌。
現眼下倒是清楚地識得了他,不過,怎麼看怎麼覺得彆扭。
邋邋遢遢,毛手毛腳,毫無規矩,嘻皮笑臉……
若不是礙於他是祁昊所信任的人和那張長得蠻不錯的臉,我可能早就拿起這快過氣的皇后架子要趕他出宮的。
「娘娘,咱這宮裡怎麼連壺好茶也沒有啊?」沈三珠這會子正把脂雲為我上的茶給噴到地上。
我恨恨地瞪了瞪他,無言以對,只得轉身坐到側座上。
沈三珠瞧瞧我,傻傻一笑,又倒上一杯茶送到我面前。
「給。」他笑著,像陽光一般透亮。
我接過茶,放到一邊,眸子一刻也沒有離開過他嘻笑的臉。說實話,我是不悅,但也不討厭這個大男孩。
「不知戶部左曹使這個光景兒來我錦華宮裡做何?」
我的話一來是說天色不早他不應該來後宮,二來也隱含了眼下我的境況,來我這裡沒有好處,麻煩倒是有可能會招惹一些。
「哦,我有事找你就來了。」
這毛頭孩子的直接讓人感受不到他的心思,如果不是個單純的人那他的城府不知會有多深。
我暗歎了歎,目光移向了他身後的瀟真,他微笑地向我點了點頭,示意我放心。
「三珠,娘娘的身體剛好,你不能隔日再來麼?」瀟真上來一步,將沈三珠引到了旁邊。
「嘿,這還不是瀟大人你惹出來的事情。現在知道裝好人了,那我的事怎麼辦?自私鬼。」
不料這位左曹使根本不賣瀟真的賬,一把揮開他,回到我跟前,從懷裡掏出一本小冊子遞過來。
「萬歲說了,如果這些事情我解決不了就來找你。」沈三珠看了看我,又回頭瞪了眼怒氣沖沖的瀟真。
我笑了笑,這兩個不大不小的男人鬧起彆扭來還真像頑童一般。
翻看著手上的冊子,裡面一行行記錄的都是些錢銀貨物的走向,因些我可以將在我手中的這個東西叫做賬本。
看著這些繁複的記錄,不肖幾分鐘,我的腦子就開始嗡嗡地叫起來。
眨了眨眼,很莫名地望著面前一臉期待的沈三珠,問道:「你給我看這個賬本做什麼?我可是對數字類的東西天生免疫的。」
說完,我悻悻地把小冊子扔給了年輕的戶部左曹使。
搞不懂祁昊在我昏睡的那段時間都向些什麼人作了安排,一個個跟愣頭青似的,拿著什麼都來找我。
「哦,娘娘,你為何說這是本賬冊?」沈三珠斂起眉,翻了翻手上的冊子說:「我在戶部快五年了,還從未見過如此記賬的東西。娘娘如何看一眼就知道這是賬冊呢?」
切,還戶部左曹使呢,祁昊也不曉得是那根筋不對勁找了個這樣沒能耐的小子來管事。
我瞥了他一眼,拿過冊子隨便翻開一頁便向他解說:「你看這裡,東辰元年,金陵織造交成品一千四百八十件,歸庫;付清造辦款三萬三千兩。」
我指著冊子上的字,沈三珠專心至致地聽著:「然後呢?」
「這就是一筆賬啊。成品入庫,結清費用。」我一邊說,一邊找來紙筆寫畫著現代會計學上的複式記賬法。一個為庫存品,一個我暫時記作了庫銀。「你看,這樣一做不就能看出來庫存品增加了,而庫銀減少了麼。很平常的一筆賬,左曹使如何看不出來?」
沈三珠看了看我寫的記賬方法,眼裡閃過一種詭異的光芒,抬起頭衝著我傻兮兮地笑了笑。
「娘娘記賬的方式好像更怪一些,不過還蠻好理解的。但是,你再看看這一筆也能用你這個方法記帳麼?」
我很無奈地隨著他的手指看下去。
「這個跟剛才那個不是一模一樣嗎?」我些窩火地瞧了眼這姓沈的小子,「兵部,水軍仿造碧落戰船五艘,密領庫銀二十七萬兩……」
突然,我的心猛地停了一拍,就像有人一把捏緊了我的咽喉一樣,頓時便覺呼吸困難,頭暈目眩了。
「你沒事吧。」
身後有個力量支持著我,他說過不會讓我輕易倒下的。
我微微一笑,蒼白的臉重新回復了血色。
「瀟真,我沒事。」
轉眼再認認真真地打量了沈三珠這小子一番,忽而竟覺得他有股高深莫測的氣勢,草莽之軀不過是為了掩飾他的明珠之氣罷了。
「三珠,這本帳你用了多少心血得來的?」我靜靜地坐在了桌前,瀟真與三珠也隨後坐了下來。
脂雲點了燈,上了茶,乖巧地退出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