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走到樓下,走到街上,鑽進出租車裡,冷雲歌都沒有回頭。他怕,怕自己的猜測得到證實。
可是,還需要證實嗎?
她姓巫,在第三人民醫院出現,偷聽他們說話,在那裡哭泣,還在城南醫院上班,車仁娜從醫院逃跑後,不就是跑到那裡去了嗎?
她常常喝酒,躲在無人的角落哭泣,還說,她不喜歡姓冷的。
一切再明白不過。
世事多麼無常。這麼多年了,原以為她早已淡忘了過去,早已開始了新生活,可是事實並非如此,她一直活在過去裡,那慘痛的記憶如一張網將她纏繞,她一直在中間苦苦掙扎。
下了車,一直走進市委家屬大院,坐電梯上了八樓。剛推開家門,就見到沙發上坐了一大排,外公、舅舅舅媽、母親、繼父,一大堆人向他打著招呼,母親李珊一見他眼裡全是笑,笑裡洋溢著驕傲。
「我們一大幫人在這裡出謀劃策,你這個正主到是一點不著急。」舅媽說,大家都笑起來。
冷雲歌莫名其妙:「出謀劃策什麼?」邊說邊挨著外公坐下來。外公慈愛地說:「還不是為你的終身大事。我們正商量約個時間,叫孫小雨喊上他們家親戚,雙方一起吃個飯,簡單舉行個儀式算訂婚,最好春節就把婚事辦了,看我有沒有福氣在閉上眼睛前看到曾孫。」
冷雲歌還沒說話,李珊已經笑著接過話頭:「爸爸,你這段時間精神不是很好嗎?肯定看得到。」「都七十九歲的老骨頭了,隨時都可能倒下去。」
冷雲歌皺了皺眉:「你要想看到曾孫還不容易?反正嬌嬌春節要嫁人了,你很快就會看到的。」嬌嬌是舅舅的獨生女兒。
「她是她,你是你,各是各的,一碼歸一碼。你這個娃,直到現在也不帶家裡來讓我看看那姑娘。」外公說。
「雲歌,你都二十八歲了,以前老是說要讀書,現在不讀書了,該考慮結婚的事情了。孫小雨家境那麼好,人又漂亮,學歷也不錯,你要不抓緊點,人家要是變了卦,你到哪裡去找這麼財大氣粗的老丈人?」舅舅一說完,大家又是一陣笑。
冷雲歌又皺了皺眉,李珊發現了兒子的異樣:「不舒服嗎?在哪裡吃的飯?」冷雲歌沒有回答他媽媽的問話,看著喜笑顏開的一群人,說:「你們今天怎麼想到來操這個心?」李珊說:「不是我們操心,是人家女方著急。孫崇武昨天專門找了你邱叔叔商量來的。」
冷雲歌的繼父邱濱接過話:「這事本來該我們主動提的,還讓人家先提。不過,既然人家先提出來,想必你和孫小雨的關係已經確立了,那就早點辦了好。」
冷雲歌只覺得煩躁,一屋子的歡笑變成了噪音,他只想逃開。
是的,自己在兩個月前確實答應了孫小雨,那是在一個激情的下午,孫小雨抱著他的胸膛,顫抖著說要嫁給他,永遠和他在一起,永遠永遠。那一刻是如此動人,男人的心,在那樣的時候都會變得柔軟吧?都會答應女人的一切要求吧?他是血氣方剛的男人,面對孫小雨的熱情與主動,沒能當成柳下惠。雖然事後有些後悔,可是,他也並沒表示異議。他想結婚了也好,從此就不去胡思亂想。何況,堅持了這麼多年,除了給自己徒增煩惱,又有什麼意義?
「哇,這麼熱鬧,我這個關鍵人物都沒來,你們就擅自做決策!」嬌嬌一串銀鈴似的聲音,又引來一陣笑聲,隨著笑,嬌嬌和她准老公走了進來,坐在沙發邊一陣唧唧咕咕,回答著大家的問話,嬌嬌說:「孫小雨的老媽老爸昨天還問我,到底我的法官老哥是什麼打算,好像怪他不夠主動呢,我看孫小雨急著想做我表嫂,哥,你魅力好大啊。」說著,歪著頭沖冷雲歌笑。
「人家是讀了博士的大法官,魅力當然大了。」舅媽說。「大法官又怎麼樣?就知道死讀書!要不是我這個大媒人呀,連個老婆都找不到。」嬌嬌撇著嘴笑。
冷雲歌突然站了起來:「我有點不舒服,想休息會,你們不用給我0心了,我都二十八歲的人了,知道該怎麼處理自己的事情。」說完轉身進了自己的臥室。從小他就住進外公家,父親死後兩年,母親再嫁,他依然住在外公家,雖然工作了在外面租了房子,但週末常常回來看望外公。
一屋人看著冷雲歌冷著臉進了屋子關上門,面面相覷。李珊問嬌嬌:「他們兩個吵架了嗎?今天怎麼臉色這麼難看?」嬌嬌搖頭:「沒有,昨天孫小雨還跟我談來著,說我哥很少主動找她,還問他在外面有沒關係很近的女友,好像很疑心他。我說我哥一直就這性格,難道……難道我哥不喜歡她?可不都交往三年了嗎?」
大家相互望望,都希望從對方臉上找到答案,可惜,都是一臉莫名的表情。
冷雲歌躺在床上,厚厚的精裝門終於將他們的歡笑隔離開了,他心裡平靜了一點。
他知道今天很失態,不像平素的為人,他一直是沉穩內斂的,沒有大起大落的情緒波動。
可是,他想到那個瘦弱的身子,清亮的眸子裡,全是無助和哀愁。他想到這十三年來,她流過的淚。
望向牆壁上父親的照片,他依然十三年如一日地望著自己,眼裡露出躊躇滿志的笑。那時的他,是春風得意的吧?儘管,他早已魂歸天國,活著的人卻要天天咀嚼著這份痛苦,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車仁娜是,她也是。
母親也曾經是,但隨著繼父的出現,她漸漸走出了陰影,忘卻了悲傷,重新擁有了歡笑。
所有的這一切,都因他而起,因為一個情字。
或者是欲,是貪!冷雲歌第一次對父親感到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