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車。巫離顫抖著,跌跌撞撞向前走去,朦朧中眼前一暗,臉撞上了一堵牆,有點疼,本能地伸手一擋,這堵牆還有點溫熱,咦,不對,好像是一個人的胸膛?
巫離伸手在眼睛上抹了抹,濕濕的,原來自己在流淚,淚光中,一個高大魁梧身穿淺藍毛衣的年輕男人,正近在咫尺之間,望著自己。
巫離又抹了抹眼睛,拊了拊鼻子,讓開身子。原來早已到了超市門口,剛才撞在一個來購物的人身上了。
不理會店員那詫異的目光,去選了七、八瓶紅酒,本來想選好點的,可是帶出來的錢不多,只好退而求其次。聽鄭歡那些朋友說,劣質紅酒對身體有害,可是自己沒錢,再說了,有害又如何?死就死好了,一死就百了。
結了帳出門,這麼多瓶酒拿在手裡難免有點沉,可是自己不想去坐車,到家也就10分鐘的路程,何必浪費那兩塊錢?
路過報刊亭,那大姐看了看巫離紅紅的眼睛,說:「小姐,剛才那個男人又打了好幾個電話來問你住哪裡,我說你已經走了,不認識你。」巫離冷淡地回答:「不要理他。」
回到家,將酒瓶放進櫥櫃,甩了甩髮酸的胳膊,洗澡,上床,看看時間,還不到11點,這漫漫長夜,讓她如何度過?
翻了幾本雜誌,看不進一個字,隨手扔在一旁,關燈,閉上眼睛。
樓上傳來那對夫妻拌嘴的聲音,樓下小孩子在奔跑,電視裡女歌手正煽情的唱:「既然不愛我,就不要來傷害我……」各種嘈雜的聲音交融著,拚命往巫離的耳朵裡灌,她煩躁地翻了個身。
這裡原本就是被廢棄的職工宿舍,歷史早已超越她的年齡,經濟條件稍微好點的都搬離了,然後將空屋租給那些進城打工的農民,或者城市裡的貧民小職員,所以不要妄想隔音效果好。
巫離有資格住這樣的房子。招聘護士的工資本來就很低,除了日常開銷,還要買藥,還要定期還債,剩下的那少得可憐的幾張老人頭,就只能來享受這破舊的一室一廳了。
但是巫離不嫌棄,至少,在這個塵囂世界,還有這麼一小塊完完全全屬於她的地方,她已經很滿足。這裡的寂靜,清冷,孤獨,絕望,通通都是屬於她的,除了鄭歡,她從來不帶人來這裡。
她不要別人來分享她的世界。
今晚,也不應該帶周浩來,他們之間,本來就沒有什麼關係。
極力不去想那個電話,不去想「舅舅」在電話裡的怒吼,可是那些話,卻似乎在她耳朵裡久久迴旋不去。記憶中的有些人,有些場景,正從模糊轉為清晰。
幾個月沒發作的頭疼,又開始了。
起身,拿起一瓶鎮靜劑,又放下了,因為她知道就算吃下半瓶,也可能沒用,長年累月的服用,早就賴藥了。
在睡衣外面加了件毛衣,坐在床上考慮著要不要去拿櫥櫃裡的酒。
認識巫離的人都知道她滴酒不粘,都知道她睡眠不好,都知道她身體太差是病西施,所以每逢單位聚會,都不會勉強她喝酒,一致同意她喝白開水。
可是她自己知道,她其實是很能喝的,她比科室裡的任何一個女同事酒量都大。
每年的那一天,她會買好多酒,回到自己蝸居的小屋,喝到嗓子冒煙,喝到頭痛欲裂,喝到嘔吐,最後,眼淚和著酒水一齊喝,一直折騰到人事不醒。
因為在那一天,她必須麻醉自己,只有那樣,才能讓自己忘記從前,忘記那些人那些事,以及她的悲傷,她的怨恨,她的痛苦。
可今天不是那一天,距離那一天,還有三個月零九天。今天要喝酒嗎?
起身,在窄窄的客廳裡走了幾圈,沒開燈,窗外那昏黃的路燈射進來,使屋子裡的舊傢俱呈現出暗淡的陰影,置身其間的巫離,感覺自己像具遊魂。
樓上那對夫妻終於停止了拌嘴,樓下的孩子大概也進入了夢鄉,電視不再吵鬧,一切嘈雜聲都消失了,週遭,是如此的寂靜,寂靜得讓巫離清楚地聽見了自己的心跳和細碎的腳步聲。
巫離又猛力按了按自己的頭部,寂靜,原來比吵鬧更讓人難以忍受。
打開櫥櫃,抱著那些酒,放到床邊,然後上床坐著,順手拿起一瓶起開了瓶塞,一仰脖子,一股微苦的辛甜直入喉嚨,三口兩口,酒瓶已經見底。
很快喝了三瓶,巫離的眼睛,在半明半暗的夜裡閃著晶亮的光。
自己是天生剋母嗎?既然算命的那樣說,既然他們都相信,那麼,為自己天生剋母乾杯。巫離將酒瓶向空中舉了舉,喝了一大口。
自己是冷血動物嗎?可能是,否則,為什麼巫家的人和車家的人都那麼說?那麼,為自己是冷血動物乾杯。再次舉了舉酒瓶,喝一口。
自己是不祥之身,專門來向大家討債的嗎?那麼,為不祥的討債女乾杯。
……
為巫沙沙變成巫離乾杯。
為自己早死的父親乾杯。
為母親那個死於非命的情人乾杯。
為監獄裡的殺人犯母親乾杯。
為自己身為性冷淡乾杯。
為自己今天第七次失戀,不對,加上那個只相處了三天就分手的人,應該是第八次,為自己第八次失戀乾杯。
為自己亂七八糟的人生乾杯。
……
已經不知道幹了多少杯,終於,空酒瓶在床邊橫七豎八擺了一地,巫離頭疼欲裂地在床上翻滾。
儘管思緒開始混亂,眼神開始迷離,但是依然無法入睡。塵封於記憶深處的那些人,一個一個,正晃著模糊的臉孔,或憐憫,或厭棄,或驚怕,正向自己逼過來,逼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