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聲突然停下,那人轉頭對著站在身後凝神靜聽的千尋淡然而笑。
「果然是你呢。」千尋看著院中槐樹下,銀衣披月的男子,淺淺笑道。之前聽到笛聲,忍不住走出門的時候,她便猜測有可能是他。結果,果然不出所料。
男子在樹下靜靜而立,凝視著她笑道:「怎麼了,睡不著嗎?莫不是擔心我們這群山賊,會半夜侵犯你們?」
知道他是在說笑,千尋便也神色輕鬆,愉悅笑道:「是呢,身處賊窩,哪裡敢高枕無憂。」
說罷,二人又相視而笑。
月下靜立,兩人抬頭望著清淡的月兒,默然無語,卻是感覺甚為默契。
「你怎麼會在這裡?」千尋突然轉頭問他。問完,自己也覺得怪異,這突然的一句話,問的好奇怪。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就是要問他這一句話。
他卻似乎懂了,沉默了許久,在槐樹下盤坐。然後抬頭笑道:「想不想聽我說一個故事?」
千尋點頭,也在他旁邊坐下。
他望了望遠天的月亮和散佈天幕的繁星,緩緩開口,以一種回憶般的神色和語氣,娓娓道來:
「曾經,有一位將軍,他為自己的國家,建立無數功勳,得到百姓的愛戴,和眾人的尊崇……」
這本是一件好事,然而,自古以來,功勞過高,必然成禍。朝中有人說他功高震主,於是,坐立不安的天子終於忍不住在許多奸佞之臣的慫恿下,設計陷害了他,以叛國謀逆之名,將那將軍滿門抄斬。一時間,曾經至高榮耀的將軍府,血流成河,冤魂成群。
而將軍的幼子,在一群忠心侍衛的掩護下,逃離了那火山血海的將軍府……
後來的故事,千尋已經猜到。他就是那個將軍的幼子,在幾個忠心侍衛的帶領下,逃到了這嶼山,以一些金銀珠寶與他們交易,在這裡安了家,與這山賊為伍。
將門無犬子。他以他天生的將者才能,短短幾年功夫,將這個山賊窩,愣是打造的像個軍隊般嚴謹。而寨裡上至大當家,下至底下的小嘍囉,都無不聽從他的話,甘願被他統領。
「我猜,當年那個陷害你父親的,是那個墨亓吧。」千尋聽完他的故事,突然問道。
他一震,轉而釋然。看向她的眼神裡,又帶了幾分欣賞。
這個女子,果然不簡單呢。點點頭,確認了千尋的猜測,面上一片平靜:「可惜了,如今墨亓居然意外身亡,我在這裡籌備了多年,結果,他竟然死在了別人手裡。」
「死在誰的手裡,都是一樣。墨亓嗜血好戰,居心叵測,是眾人之敵。」 墨亓當年意在天下,四處征伐,居然忽略了自己眼皮底下的這麼強大的勢力,真是可笑呢。他那樣的人,遲早必敗。千尋沉吟著,轉而問他:「那你今後呢?作何打算?」
「我在這裡籌備多年,努力的將這些兄弟們打造出來,一點也不比正規軍隊差,原本是想逼進王城,殺掉墨亓的。可是,如今,墨亓已死,天下局勢動盪,人人都想分一杯羹。想著百姓難安,我只想等一有機會,扶助哪個明主,保持天下太平。可惜,一直沒有機會,便等在這山中。」
他沒有太大野心。父親是個好將軍,他一生的目標是保護天下百姓,有著太平盛世,讓他們安居樂業。即使被君主殺害,父親依然在他逃走之前,對他說,讓他不要有恨。他可以恨墨亓,唯一不要連累天下百姓。父親是被誣陷為叛逆而死的,但實際上一生清白。
如今,他自己即使有那個能力,卻絕對不會作叛逆之事,奪權篡位,給父親抹黑。
「那你後面,有什麼計劃呢?」千尋問道。「既然,墨亓已死,難道你一直就窩在這山中?如今,護國大王和祈王之間爭位,你有何看法?你可願意助他們其中一人?」以他現在的兵力,若是幫助墨易,墨修必敗。若是幫助墨修,墨修那邊的頹勢就會有很大的轉機,可以和墨易勢力相當。
這個人的選擇,說不定可以決定以後驤野的局勢呢,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啊。墨修和墨易,他們該是怎麼也不會想到,居然有這麼一股有影響力的勢力存在,決定他們誰是最後的贏家吧。當然,他也許誰也不選,繼續在這山中。可是,看他的樣子,並不是那種甘願平凡,甘願窩在山中繼續當山賊吧。
他沉默許久。突然抬頭,笑看著她:「你希望我選擇誰?」
千尋一怔。他居然問自己。難道,他會聽取自己的意見?感覺到自己的樣子可能太過驚異,她鎮定了一下,略微沉吟,緩緩開口:「憑心而言,無論從什麼角度出發,我都希望你支持墨修。」
「憑心……」他低頭似在沉思,轉而又抬頭看她,目光幽幽:「為何?」
「因為,他會是一個值得你期待的明君,他會給百姓一個太平盛世。而墨易,與墨亓是同類型的人,他一旦當政,絕對不是一個好君主。所以,投靠墨修,是首選。」千尋盡量不讓自己的神色有異,語氣盡量平和,不帶一絲偏袒。
望著她清幽湛亮的目光,注意到她說道墨修的名字時,眼裡有耀眼的光芒。他凝視著她漆黑幽幽的眼瞳突然笑問:「你見過墨修?」
千尋怔愕,有些赧然地默許:「不瞞你說,我認識他。」
他沒有說話,幽深的眸子盯視她半晌,喃喃地說著話,似在自言自語,又似在對著她說:「認識……」心裡不由地思忖著:這個認識,是包含了哪一種程度的認識呢?
一個如她這般絕色的,非凡的獨特女子,跟墨修,那肯定不是一般的認識。
見他沉默著,神色有異,千尋開口道:「你別誤會,我不是什麼說客,來這裡,純粹是一場意外。投靠誰,重在你自己的選擇。」
「沒事,我知道你的意思,也知道你來這裡也是意外。這樣吧,明日,我給你答覆。」他聲音帶了一絲極細的暗淡。
千尋點頭。一時間,二人再也無話,氣氛竟然有些沉悶。
最後,他終於起身,輕聲道:「夜深了,回去睡吧。」
千尋起身,跟他道別,然後緩緩離去。
他望著她的背影,低頭瞧著手中的瑩綠長笛,心中竟然溢出一絲極輕極輕的喟歎:她是可遇的淑女,也許卻是別人的好逑。
這樣的女子,終是可遇而不可求啊。
不過呢,他的選擇,依然不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