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到天心處(做你一天的皇后) 人淡如菊 番外 梨花暗香
    一遍遍寫下那首在心裡默念了千百遍的《梨花香》,直到蠟燭燃盡,搖搖晃晃幾下之後壽終正寢。

    管家敲門進屋來,換上一支新燃的蠟燭:「老爺,夜深了,明兒還要上朝向皇上辭行,還是早些休息了吧。」

    「東西都收拾好了?」我筆不停歇,繼續一筆一劃寫著那記憶裡熟悉的字體。

    管家退後三步,明瞭的不看我寫的東西:「夫人昨天就帶著下人們收拾妥當了,馬車都雇好了,只等明天出發了。」

    放下筆,輕輕吹開宣紙上的墨跡,一個字一個字的看,想了想又在最後添上:梨花香,美才人作於康熙十二年。

    「把這個裱了,不要給任何人知道。」

    「庶。」

    天色未明便進了宮,宮裡的大道小道上,到處都是殘雪的痕跡。今年的雪沒有一個奴才敢掃,說是皇上的意思,哪個敢亂動一下雪就杖斃。所有的大臣上朝都很麻煩,從厚厚的雪地裡走過,靴子濕得冰冷凍人。可是,誰也不敢反對,因為自從美才人,謚號孝懿皇后的美才人,去年走了至今,他沒有翻過任何一位嬪妃的綠頭牌。連去年年底太皇太后的兩週年忌日,他都因為頭痛沒有親自拜祭。

    京城裡已經連著大半年沒有任何的雜耍賣藝,戲班子全休假了。上至王爺官員,下至平民百姓,乖得連親事都沒有敢辦的,就怕一個不小心天牢裡就給自己留了個一輩子翻不了身的位置。

    倒不是皇上明令禁止,不過龍也有逆鱗,誰敢撫?

    我是進宮來辭行的,去年就接到聖上屬意的調職令,升任蘇州織造了。一過年,就該啟程了。我對蘇州,從康熙四年美才人去蘇州開始關注到現在,去那兒任職也算順理成章了吧。

    皇上在乾清宮門前的雪地裡等我。

    我快步上前,在雪地中單膝下跪:「給皇上請安。」

    「起吧。」

    看著皇上,我斟酌著字句開了口:「皇上,化雪冷,身子要緊,還是進屋去吧。」

    他彎腰拘起一捧雪,又任由它從指縫裡散落:「準備好啟程了嗎?」

    「是的。」

    「江南,有這樣的雪嗎?」

    「江南的雪都帶著雨水,濕冷濕冷的,也沒有這麼厚。」

    「是啊,江南,就是水做的。」

    跟隨了皇上這麼多年,要是這點心思都猜不到我也別混了。不過,皇上說的,也是我心裡的:「皇上,請節哀。」

    「節哀,節哀。你也跟他們說一樣的話。」

    「皇上,她一定不希望你這樣的。」

    「再回首,哪裡還有她在山花叢中笑呢?」皇上還是抬腳走進了乾清宮,「此去江南,朕對你還是很放心的。該說的,也早就說了。不過是想囑咐你一句,去溫家看看他們還好嗎,她必定會掛念他們的。」

    「微臣遵旨。」

    她,一個名字說出來就會讓人心痛的女子。在那麼年輕的時候,走了。她可知道,她這一走,哎……

    「朕,也許會去看看。」

    「皇上?」我疑惑的問道,不知皇上究竟何意。去年年初南巡時方去過江南,若要再次南巡,也不是時候啊。

    他靠著龍椅,疲憊的坐下:「去看看,她生活的地方。上次,錯過了。」

    我明瞭了,這趟是去散心的,他,想去再找找她的影子。

    「微臣恭候聖駕。」

    坐在馬車上,才出城門,看見幾個熟悉的身影。

    雖然我也算皇上心腹,但此時此地確實不適宜來把酒送行的。近了,才看見是裕親王和南天盟當家、佟家長孫佟世南,佟世南身後還有一個面熟的女子。

    三個人雖然平靜,眉宇間卻都帶著尚未完全褪去的疲倦哀傷,尤其那個女子,頭上白花臂上黑紗,孝帶著很重。仔細看來,原來是她以前的婢女,好像是叫花秀歌的。

    跳下馬車,走上前去:「裕親王,您來了。佟兄,久違了。」

    南天盟是京城最大的幫派,不過明著是幫派,暗著為北方江湖立了大規矩,也算是皇上的暗哨。當初聖上一怒為紅顏,一夜剷除京城三教九流之後,南天盟就順利成立了,佟世南這小子還跟自己抱怨害他少了打拼的樂趣。哎,又想起她來了。

    裕親王遞過來一杯水酒:「今日一別,不知何日重逢,一路保重。」

    佟世南站在旁邊說:「今日不比往時,愚兄就不敬曹大人水酒了。但裕親王這杯酒,無論如何都請飲了,也算上愚兄一點心意。」

    我接過裕親王手中的酒杯,一股熟悉的香味撲鼻而來,梨花白——皇上這段時間唯一喝的酒。

    我一口飲盡,拱手道謝:「裕親王,佟兄,曹寅謝過。」

    佟世南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替我們看著江南。內子,曾是她的貼身女婢,有些事想拜託你。」

    花秀歌走上前來,遞給我一個小盒子:「曹大人,我因為江南小調認識了主子。雖然我現在人不能回去,但請把這盒歌聲放在主子生活過的地方,也算,我一點心意。」

    接過古色古香的盒子,沉沉的。

    花秀歌替我解了疑:「這是戴耕煙大人去年底離開京城前替我做的,打開蓋子會有聲音出來。」

    我遞給身後的管家:「在下一定帶到。」

    姬文生、周昌、戴耕煙,是她找回來的人。不過都是漢官,再有才能也有鳥盡弓藏的那天。除了未做官跑江湖的姬文生姬大俠行蹤詭異,周昌和戴耕煙都是滿腹才華卻已經無用武之地了。皇上表面上為了平撫滿族官員貶了他們二人的官,不過看在她的面子上,權宜之計後,二人從官場解放已經只是時間問題了。

    坐上馬車,揮別三人,向著江南邁開了我沉重而未知的步伐。

    李氏遞過來一杯熱茶:「老爺,暖暖身子。」

    她什麼也不問,我什麼也不說。

    「爹,江南好玩嗎?」兒子湊過來好奇的問。

    我摸摸他的腦袋:「很美。」

    江南,如夢似幻的水鄉,吳儂軟語的腔調,讓我第一次覺得無比親近那個無法靠近的人。

    「老爺,京城來信。」

    看完,疊好,燒掉。

    吩咐家人打掃別院,每日照常辦公,等著那個她愛了一生的男人,來尋找她曾經的足跡。

    有些人,有些事,是只能一個人放在心裡用來午夜夢迴的。

    比如那聲美才人,比如那首梨花香——

    笑看世間,癡人萬千;

    白手同眷,實難得見;

    人面桃花是誰在扮演。

    時過境遷,故人難見;

    舊日黃昏,映照新顏;

    相思之苦誰又敢直言。

    梨花香,卻讓人心感傷;

    愁斷腸,十杯酒解思量;

    莫相忘,舊時人新模樣,思望鄉。

    為情傷,世間事皆無常;

    笑滄桑,萬行淚化寒窗;

    勿彷徨,脫素衣著春裝,憶流芳。

    笑我太過癡狂,相思夜未央……

    真是一語成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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