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到天心處(做你一天的皇后) 人淡如菊 番外 原來我也情癡
    她靜靜躺在我懷裡,慢慢合上她美麗的眼睛,癡纏的十指緩緩從我指間鬆開,滑落,彎彎的嘴角卻仍然帶著幸福的笑。

    懷裡的身體漸漸冰涼,除了那微笑,溫暖得讓我移不開眼睛。

    豆大的淚珠,滾出眼眶,帶來陌生的痛。那眼淚砸在她三十年如一日精緻美麗而安然的臉上,又從頰畔滑落,一點點打濕了她身下的褥子。

    她會冷的,她身子一向弱,受不了涼。

    伸出手,細細為她擦去那不該打擾她的淚滴。我不敢用力,怕擾了她那麼美麗的微笑。

    可是眼淚止也止不住,我一邊擦,一邊繼續打濕她的臉頰。

    我以為皇祖母死,會是我最大的悲傷。今天才發現,人的心,原來還有更痛更痛的時候。就像心底某個地方,被生生挖空了一個角落,汩汩留著血,自己卻不願意堵上。似乎唯有這樣的痛,還能提醒我,她在我心底究竟埋下了多深的痕跡。

    我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她的微笑了。

    我要認真認真的看,把微笑永遠刻在心裡,以後再這樣心痛的時候,至少還有一些什麼可以拿出來慰藉自己。

    我們從三歲相識,除去你那江南的七年,我們在一起度過了整整二十年的歲月。其實要說起來,那七年,你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你不知道我一直默默看著你。

    你回京那天,我第一次像個毛頭小子一樣開心,冒著雪就衝出了宮,在京外等了你整整兩個時辰,看到你出現,心突然就安了。

    我的身邊,從我十二歲你走開那天,就沒有缺過女人,形形色色,環肥燕瘦,可是空下來的時候,唯一會想起,只有你那雙聰慧安然的眼。我一度以為,這是因為你是我唯一熟悉血緣至親的表妹。

    我一直想像你七年後會是什麼樣子,我以為我不會意外。但我意外了,在看到你纖細的身影跳下馬車,抱怨著京城的寒冷,卻帶著微笑翩然回頭那驚鴻一瞥的時候。什麼時候,我的小天心,居然變得如此美麗了。

    你這麼出色,一回京城就引起了眾人的關注,只有你這個傻傻的小丫頭,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美和安然會引來男人多大的犯罪慾望。我保護著你,以為自己在保護心愛的妹妹,卻在周昌靠近你的那刻,發現內心的憤怒是一個男人的憤怒,而非一個兄長的態度。

    我從來沒想過世上有不屬於我的女人,可是只有你,我不想強迫。你的猶豫和退卻我不是沒有發覺,但我沮喪之後卻發現我很高興你對我原來不是只有親情。

    有些感覺需要時間來證明,有些事情只有歲月的積澱才是真實。

    我以為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你了,可是你仍然一次次的給我驚奇。鰲拜、三郎香會、三藩、河務,我心底的事,你用超出年齡的成熟和理智一一在旁人還未察覺的時候給了我最好的回答。而我沒想到的,你已經在默默為我用功了。

    三藩私訪,看見你被刀子威脅的時候,我發誓他們若敢傷你一根毫毛,我一定會踏平這片土地叫他們為你殉葬。

    三郎香會把你弄丟九死一生,我看著失而復得卻高燒燒到意識模糊的你,太醫說你可能就熬不過這一關的時候,我恨極。什麼放長線釣大魚,什麼從長計議,全都廢話,居然有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想讓你死,那他們統統都別想活。這京城,我康熙的腳下,絕對不允許存在對你心懷不軌的人,如果說他們是誤打誤撞傷的你,可我,卻絕不會誤殺。

    我不能在剛剛得到你的真心的時候,丟掉這份我至今為止最珍視的感情。

    看著你稀里糊塗的每日醒了睡睡了醒,我卻覺得心裡有份熨帖過的平坦。至少,你還好好的在我身邊。

    景仁宮,藏了我們太多太多的回憶。曾經,那是額娘的宮殿,現在則是你的宮殿。額娘在記憶裡越走越遠,可是你在,我總能尋到相似又特別的溫暖。

    我一直記得李德全告訴我,你對赫捨裡氏說的那句話——

    娘娘您先是大清的皇后,也是皇上的妻子,然後才是一個母親。

    所以當她離去之後,我首先想到的,是你。

    有那個「三龍相與」的誓言,有皇祖母和皇額娘的支持,你必然會成為我可以從大清門抬進來的皇后。

    可是,我還是太嫩了,忘記了皇宮裡某些陳年舊事的影響永遠不會隨著時間流逝而消失,尤其在江山和政治的對面。我的心被皇祖母狠狠刺了一刀,眼睜睜看著你從景仁宮走進那破敗的承乾宮,我卻沒有勇氣走進去。

    皇阿瑪的樣子,每天晚上在我眼前浮現,纏著我的夢境無法甩開。

    那樣的哀傷,絕望,了無生趣,最終孑然一身而去。

    我也會變成這樣子嗎?不會的,絕對不會的。我是理智而冷靜的帝王,江山才是我的責任,女人不過是生命的過客。

    我這樣告訴自己,可是鈕祜祿氏提議選秀那刻,我在你臉上看到了放棄。你字字句句天衣無縫的回到了老祖宗的刻意刁難,隨後卻第一次學會用酒精麻痺自己。

    福全和常寧親暱的坐在你身邊,和你有說有笑。你不但沒有拒絕,還對他們露出那麼魅惑極致的笑。我死命拽著手裡的酒杯,才克制住自己不要忘了我的身份。

    月光下,長髮翩然,身影決絕,我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理智終於敗給了你的眼淚。我可以容忍皇后不是你,我可以告訴自己江山最重,可是我還是捨不下你。

    這麼多年後第一次跨進承乾宮,沒有後悔,只是再次明白,你的與眾不同讓我永遠無法放棄你。抱著你柔軟馨香的身子,我留下那只屬於我的痕跡,你,以後只是我的。

    那麼多風風浪浪一天天走過,無數次皺緊眉宇對著滿桌的奏折苦惱的時候,我總會想起你說過的話——

    表哥你必然會是個青史留名的帝王,而每一次磨難都將是你的功績簿上的一筆輝煌,記著你是在書寫自己的列傳,越多的磨難只會越凸顯一個帝王雄才偉略的偉大。

    於是,我揉揉額頭繼續我的思緒。

    等著一會兒,你會送來暖暖的宵夜,還有讓我輕易入睡的按摩。

    你說我怎麼能平靜走過這麼多風浪還能繼續面對更多的未知,那是因為我知道無論我多麼累多麼苦,身後都有你永遠的支持和信任。還有更多的,你帶來的誰也不能給我的那種安然。

    你向我告白那天,說你什麼都不求,只要一個承諾——我需要你嗎?需要你什麼?這份需要,會是多久?

    你不要權勢不要尊貴,只需要我。你要我保護你,不要讓你有機會變得面目可憎。可是你根本不需要我的保護,你到離開我的這天,依然美麗純真的讓我心動。

    有時候,你博學的可愛,說出那樣可愛的笑話。三國、詠閃電,也只有你會說得出來這樣讓人肚子疼上好幾天的笑料。

    有時候,你乖巧的調皮,把小狗叫可愛,為了狗崽還鬧個狗狗領養啟事,可知道我夾在福全和常寧奏章裡發回去的時候,已經可以想見二人看見這張紙時的表情。

    有時候,你世故的純真,說出「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不過,心是裝在身體裡的,你是不是要先把身體顧好啊?」這樣讓人不得不聽的教訓。

    有時候,你善感的憐惜,為了秀吟花秀歌這樣的下人離去而傷感、為了鈕祜祿氏跳出那樣絕美的舞蹈然後悲傷。

    我終於聽到你口中所說的黃鐘大呂,卻是為我身邊其他的女人,那一刻,你知道我在吃醋嗎?

    我更喜歡你的笑容,喜歡你看見漫天白雪時候孩子一樣的快樂。你那樣的開心,在妖艷的雪地紅梅裡向我嫵媚而放肆的笑。我第一次聽到了心動的聲音,第一次知道愛情原來就像落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密密的填滿天地間的空隙,再也容不下別人的進駐。我身陷其中,放棄了抵抗。

    我多麼想要一個你我的孩子,有你的靈氣,有我的眼睛。可是那唯一的壽兒也走了。你在月光下向我微笑,我看見你心裡的痛,埋在最深最深的地方,沒有地方發洩。

    你把所有的母愛,都給了你的禛兒,那個你堅持用「至誠福佑」命名的孩子。你為他讓孫之鼎研究痘苗,為他的教育費心費力,可是我知道,你心裡的傷始終沒有癒合。

    那夜我遲來的抱歉,在你睡夢裡的哭聲中第一次知道後悔兩個字怎麼寫。

    我在葉斗峰留下最美最純的墳墓,為我們那從未見過面的壽兒,也為你的傷口止住最後的痛。

    我以為我們還會有孩子,一個像你又像我的孩子,可是,真的不會有了。你在皇祖母身前立下那無可挽回的誓言,我心都涼了,卻像被定住了身一樣無法開口阻止。我無法讓老人最後的心願得不到實現,卻也無法接受再也沒有你我孩子的事實。

    我下意識的拒絕和你以外的嬪妃親近,拒絕那些你不會喜歡看見的事和人。無論是你爽朗知心的敏貴人,還是溫婉有心的德妃,甚至那曾經讓我迷惑的衛常在。

    我總是忘記我的生日,你卻永遠記得,因為那是我們相遇的日子。

    但我想,我這輩子所有的生日,再也不會如這個生日一般震撼。

    我終於知道你的特別,原來因為你前世的記憶,那個帶著沉重的心傷淡然活著又淡然死去的景天心。而我更加明白的,是我得到你這個天子之心,是多麼多麼的難得。

    已經習慣了,酒要喝最醇的梨花釀,醇美一如那棵梨花樹下我們的回憶。

    習慣了,茶要喝梅花雪泡出的君山銀針,一個名字美得醉人的白茶,梅蕊冰心綠雪芽。

    習慣了,用膳前先喝上一碗清水豆腐湯……

    可是,你不在,什麼都不是原來的味道了。

    梨花雪,梨花白,年年花開不見人來。我念伊人何方在,梨花落時我自歸來。

    天心,梨花又開了,等花落的時候,你,還會回來嗎?

    你的梳妝台上,仍然放著那把普通的水磨桃木梳。你黑亮的長髮,把它磨得愈發光滑了。

    一梳白頭到老,二梳子孫滿堂……

    那首老婆婆的梳頭歌,我曾經以為不過是民間美好的期望而已,可是我現在才知道這是多麼美麗的生活。

    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有一天會不在我身邊,而我居然到你離去的今天才發現,我從來沒有給過你一個美麗的婚禮。

    帶血的金冊,擺在床頭,誰在乎。

    無論多麼隆重的葬禮,都抵不去我心裡無法言說的痛與虧欠。

    窗外,你種的夾竹桃肆意綻放,一季又一季隨風搖擺。我知道它,也明白你,在這樣的後宮二十年如一日的純潔安然,用柔軟溫暖的心保護著我偶然的脆弱。

    我多自私啊,這三十年,用江山做擋箭牌,卻一直在不斷的需索著你的溫度。你默默負擔這麼多,給我的這麼多,需要的幸福,卻只是我最後那一句——我愛你。

    天心,我的皇后,為你,我的陵寢,從此叫景陵。

    天心,我一天的皇后,等我百年,我一定要你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不管是你的名字,還是你的人。

    天心,自此,我愛新覺羅玄燁的後位只為你而虛懸。

    天心,以後不管你叫不叫天心,我都會找到你。

    那時候,請答應我的求親,請一定穿上大紅的喜袍,嫁給我,做我唯一的妻子。

    天心,沒有了你,江山,皇位,都好寂寞……

    大行皇后秀鍾華閥,德備壺信,克孝克慈。頃者正位翟愉,甫承冊命,遂嬰篤疾,莫挽徽音。時屬新秋,候當闌暑,驚璇霄之月墜,傷碧落之星沈。物在人亡,睹遺褂而雪涕;庭虛晝永,經垂幕以愴懷。悲從中來,不能自己,握管言情,聊抒痛悼。

    月掩椒宮歎別離,傷懷始覺夜蟲悲。

    淚添雨點千行下,情割秋光百慮隨。

    雁斷衡陽聲已絕,魚沉滄海信難期。

    繁憂莫解衷腸夢,惆悵銷魂憶昔時。

    終於有勇氣打開門,面對那個再也沒有你的現實。

    愨惠抱著一團白色的毛球坐在門外,悲愴:「皇上,可愛連著三天水米未進,隨姐姐去了。」

    蹲下身來,當年那可愛的小白狗,巨大,懶惰,卻至情至性。

    天心,可愛先去陪你,你就不會寂寞了。

    等著我,等我放下江山那天,我將只是你的玄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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