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定三藩、統一台灣以後,河務便是玄燁首要的大事了。靳輔治河雖然取得了一定成效,但是,淮、揚水災並未明顯好轉,玄燁為此日夜焦勞,惟恐官員治河失法。
康熙二十三年九月二十八日,玄燁出京,開始了他的首次南巡之旅。
我本來因為《治河經略》的事,打算隨行的。但皇祖母從九月自古北口避暑歸來,身子就時好時壞的,玄燁實在放不下心來,儘管有福全為了一些事必須留在京城,但他畢竟不能長在後宮。
我便留了下來,一來好照顧皇祖母,二來也方便和玄燁互通訊息。
常寧自告奮勇的隨行了。還有細細通讀我《治河經略》之後的周昌,他希望可以親眼看看這黃河和江南,也方便他繪圖。玄燁准了。這一趟南巡之後,他便要到北邊去駐守了。
登泰山,祀東嶽。詣先廟,瞻聖人。
不僅僅是關注治河,玄燁也順便把這南巡之旅變成了展示朝廷對漢文化尊崇和籠絡的意思。他很忙,儘管字裡行間寫得都是些風土人情,可是有些話仍然顯示著他無法不憂國憂民的責任:「……自認向來留心河務,每在宮中細覽河防諸書及爾歷年所進河圖與險工決口諸地名,時加探討。雖知險工修築之難,未曾親歷河工,其河勢之洶湧泛漫,堤岸之遠近高下,不能瞭然。今詳勘地勢,相度形勢,如肖家渡、九里崗、崔家鎮……一帶,皆吃緊迎溜之處,甚為危險,所築長堤與逼水壩須時加防護……對比你所書治河經略,已與靳輔等商討,證實黃河圖最是詳略。雖尚未完全對比治河之法,但數條建議予其等很大震撼,只是尚需探討證實。吾甚好奇,汝從未親見,只從古籍居然繪出此等詳盡圖略,不可不謂又一驚喜……聞皇祖母身體尚可,吾安心不少。皇祖母年事已高,為人孫者不得不多加仔細……」
提筆寫完回信,交給知棋送去乾清宮,自然會有人送到玄燁手上。我總不能說我能畫出圖來,不僅僅是為因為我看遍古籍,還有小青龍相助。而那些建議,即使全都對的,也需要年月來實施,何況這朝廷上的人哪個沒點小九九或者小主意呢,要人無條件接受外來人的建議,難度也太大了。而皇祖母自己都說了,只要沒大事,誰都不許告訴玄燁說她身體不好,以免分了他治河的注意力。
這一趟下去,危險艱難,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五台山之行後,因為皇祖母身子的緣故,我再也沒有隨行出宮過,無論一年一度的木蘭秋圍或者塞外巡幸。所以那曾經允諾過要帶我去看草原的事,不得不一年年的推遲,而潛意識裡,卻都寧願這樣的推遲永遠沒有盡頭,那樣至少代表皇祖母始終健在。
第二年塞外巡幸的時候,皇祖母一度病危,我不得不八百里加急通知玄燁星夜迴鑾。以為救不回來了,所幸幾夜搶救居然還是挺過來了。
七十多歲的老人了,每回看見皇祖母愈發花白的頭髮,心都隱隱的痛。她的心態卻愈發的好,身子只要沒不舒服,就堅持要在慈寧宮的花園裡散散心走走路,也會召見所有的小阿哥們一起用個膳之類的。
小阿哥們開心而規矩的用著飯,而我常常看見她審視的目光,帶著不輸幾十年前的銳利,一個個掃過在座的小阿哥,尤其是太子胤礽和皇長子胤禔。
我只是旁觀者,胤礽的志得意滿、胤禔的努力上進、胤祉的孜孜不倦,禛兒的踏實穩重,胤祺的謹小慎微、胤祚的聰明乖巧、胤祐的沉默寡言、胤祀的少語漠然,胤禟的……加上還不懂事的胤#16649;、胤息和胤裪,都在我眼前一點點長大。
我沒有特別偏心的孩子,如果有那也只會是我的禛兒。而禛兒之外,讓我上心的就是那個無法再額娘膝下承歡,雖然貴為阿哥卻因為額娘卑賤的地位而為人所忽視的八阿哥胤祀了吧。
敏妍懷孕了,如果是個皇子,那將會是玄燁的十三阿哥。
我對她開玩笑說,不愧是你敏妍的孩子,要麼不來,一來就是一個拚命十三郎。
敏妍摸著肚子,笑得很溫暖,隱隱還含著一絲莫名的決然:「天心,多虧了你。所以,這孩子,不論是男是女,我希望你能撫養它。」
我把禛兒叫到身邊:「禛兒,你敏姨要給你生弟弟了,以後可要好好照顧他,幫他當自己親弟弟一樣疼哦。」
禛兒欣喜的湊近敏妍的大肚子:「真的嗎?弟弟什麼時候出來?敏姨,我一定會把他當弟弟照顧的。」
敏妍突然明白了我的意思,眼眶頓時就紅了。
我抱著禛兒,像是千百年來就抱著那麼熟悉的一個孩子:「懷著身子可不能動不動就傷感,孩子都感覺得到的。」
禛兒認真的點點頭插嘴:「皇額娘不開心的時候,禛兒都會知道。所以敏姨也要開開心心的,這樣弟弟才會開心。」
敏妍捏起帕腳輕輕擦了擦眼角:「禛兒,敏姨謝謝你。」
心血來潮送了禛兒去書房,目送禛兒消失在書房門口,我才慢吞吞的回宮,等著待會兒去慈寧宮請安。
經過御花園的時候,不意聽到亭子後面有聲音,走過去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窩在亭子後面的陰影裡,臉上閃過一絲不忿。瘦小的身子似乎在顫抖,白皙的小臉上帶著一些青紫。
「胤祀,這麼早在這裡做什麼?你臉上是怎麼了?」我走過去。
他往後一縮,躲過我牽他的手,與衛琳琅頗有幾分神似的秀氣白皙的小臉近看,青紫還不少。我眉頭一皺,他往後退的更厲害了。
我平緩了心情,手心向著他伸過去,停在距他一尺的地方:「你明年才能進書房呢,這麼早來偷聽可不好。你要是想識字,我來教你,好不好?」
防備的直直看進我的眼睛。
許久,他終於伸出了小手,怯怯的放進了我的掌心。那微微顫抖的小手,一下就叫我揪緊了心。
我緊緊握住他的手,冰涼冰涼,並不像是單純早起的溫度。再看頭髮衣服上,都帶著細細的水氣。
直接帶回承乾宮,知棋和愨惠嚇了一跳:「主子,這是?」
「取乾淨衣服來,伺候八阿哥換了。」
愨惠趕緊取了一套衣服來,可是胤祀卻不願意換。
我接過衣服:「這衣服是做給禛兒的,但他長得太快,一直都沒有穿過。」
他這才安靜的由我給他換了衣服。
知棋體貼的把茶和點心送了來。
看著他文文靜靜的喝茶吃點心,明明很餓了,卻吃得有禮而謹慎。
有些事,我知道卻不適合插手。就像這個後宮,恃強凌弱其實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身份的高低,寵愛的多少,常常主導著大勢所趨。一個人,如果不自己強大起來,永遠都不要指望別人給你可憐和同情。
胤祀顯然不願意生人接近的樣子。唯有我尚能接近,便只好由我親自照顧他。看著他辮子亂了,給他解散辮子,重新細細梳好。又取來止痛的藥膏,給他上了藥。
衛琳琅接到通知趕了過來,神色頗是慌張:「主子,胤祀他是不是在這兒?」
胤祀迅速的回頭,看衛琳琅的眼神複雜,激動、陌生;渴望、怨恨……
我牽著胤祀,把他的手交給衛琳琅:「就說我特許的,今兒慈寧宮你就不用去請安了,晚上把他送回去就好。」
胤祀沒有掙脫,低低的臉上閃過一絲欣喜。
「琳琅謝過姐姐。」
聞聽稱呼,胤祀眉頭詫異的一皺。
衛琳琅小心翼翼的握著胤祀的手,跨出了承乾宮的宮門。
以後要怎麼走,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