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依然要過,而時間是治療傷痕最好的傷藥。所有的人都跟我說不要哀傷,我笑著說:「為什麼要哀傷,孩子本來是天上來,回天上去而已。」
然後,再也沒人有跟我提孩子的事。
慧姨娘每天準時到我這裡報到,繼續幫我分擔一些事務,順便的主要任務就是監督我吃飯休息。
夕陽漸漸退下。京城的天,只要過了中午時分,晚上確是涼爽的多。
放下經書,慧姨娘揉了揉脖子看天。
我站起來為她按了按肩膀。
她擺擺手示意不要緊:「在屋子裡呆了半天了,天心我們出去看看御花園吧。這身子骨啊,每日都要動動才舒坦。」
「聽說建福宮的蓮花開得正好,皇額娘我們不如去叨擾一下皇考寧愨妃吧,你肯定會喜歡那裡的蓮花的。」
「好啊,御花園都看膩了,去看看蓮花正好,把禛兒也帶上吧。」
我和禛兒一左一右扶著慧姨娘往建福宮而去。一路上仍然能感覺到白日餘下的熱氣從地上漸漸散發出來,然後發現花盆底原來有個大大的好處就是腳不貼地面自然也不會覺得熱。
經過御花園的時候,聽見欽安殿旁邊傳來陣陣人聲,繞過欽安殿,只見千秋亭裡坐了幾個妃嬪在避暑嬉戲,居中的正是抱著小格格的德玉。
「你看你看,小格格笑起來好可愛啊。」
「是啊,這麼可愛的格格,皇上看見了還不知道有多歡喜呢。」
「皇上現在啊只想著另一個格格,德姐姐小格格前兒個滿月不許操辦不說,送的玉珮連個名兒都沒有。」
「妹妹快別這麼說,皇貴妃姐姐與皇上是自小的情誼,自然特別的。我們身為妹妹的,理當尊重,不能亂了規矩。」
「聽說承乾宮的小格格還沒出生就有名字了,好像是叫壽兒的,可真夠福氣。德姐姐,你也該求皇上給小格格賜個名兒了。要我說啊,皇上也就是念舊,看在親戚的份上。不然以姐姐受寵的身份,早該更上一層樓了……」
我拉著慧姨娘要走:「皇額娘,這邊兒有人在,不太方便,我們還是改天去吧。」
「什麼看在親戚份上,還想更上層樓!這幫人真是太不像話了。」慧姨娘顯然也是聽到了這些話,怒容明顯的浮現,「一個個都不知輕重,皇上和你的事什麼時候輪到她們說話了。」
「皇額娘,別氣了。」
慧姨娘冷冷的看著這些人,拉過禛兒的手回頭就走:「什麼時候耳根清靜了,這後宮大概就不叫後宮了。」
我本來想問問禛兒要不要去見見他額娘,但看這情形,只好囑咐知棋隨後再去建福宮通知一聲今兒不去賞蓮花了。
禛兒隨著慧姨娘離開,似懂非懂的回頭看了一下千秋亭眾星拱月的額娘和妹妹,眼神居然有我看不懂的意味。回過頭,他把手伸向我:「皇額娘。」
拉起我,毫不猶豫的離開。
「愨惠,今天的晚膳是你做的?和知棋一貫準備的不一樣呢。」
愨惠有從餐盒裡拿出來幾盤新鮮的菜色:「姐姐你別笑話我了,知棋姐那幾道菜我還沒學會呢,哪裡會做這個。」
知棋端著碗筷進來布菜:「今兒個的菜啊,是皇太后娘娘特意送來的,囑咐一定要主子多吃點兒。」
「慧姨娘真是有心了。」我洗了手,坐到桌邊,習慣性的叫愨惠一起吃飯。別人叫不動,愨惠習慣了才發現也來不及了,「愨惠,坐吧。禛兒呢?」
愨惠意外的拒絕了我:「姐姐,這菜是皇太后特意喚人送來的,把四阿哥也帶過去吃飯了,說吃過飯送回來。等下我和知棋姐一起吃。」
說也說不動,只好自己吃。
慧姨娘的小廚房準備的菜難免都帶著些蒙古的風味,以肉食為主,不過難得吃一次還真是新鮮的體驗,味道很好,量也控制的剛剛好,難怪愨惠不肯跟我一起吃。不過慧姨娘把禛兒帶走做什麼啊?送都送來了,一起吃就行了麼。
愨惠來收盤子還笑我:「姐姐還說叫我一起吃,幸好我沒來啊。」
「主子難得胃口這麼好,不過肉食不好消化,主子您別急著休息。」
「知道了,管家婆。」
「主子你又笑我。」
禛兒不一會兒也回來了,說皇祖母準備的飯菜很好吃,不過肉太多了,讓他有點兒不習慣。於是我帶著他散步幫助消化去。
行走在紫禁城的夜色裡,拉著禛兒的小手一起踩每一塊青磚:「禛兒明年就要進書房了呢。」
「不可以一直跟著皇額娘讀書嗎?」
「皇額娘能教禛兒讀書寫字,教做人的道理。但是真正為人處事經世治國的道理,還要書房的師傅教了才懂的。」
「學會了就能像皇阿瑪一樣了嗎?」
「禛兒想做皇阿瑪那樣的人嗎?」父親,果然是兒子心頭永遠的領航員。也許初時是為了追趕,但更多的是確是為了超越。
「嗯。」禛兒用力的點頭。
「那禛兒一定要記好,你的阿瑪叫皇阿瑪,所以只可以把這樣的決定放在心裡,但不能對別人說。」
「為什麼?」
「因為心願說了就不靈了。」
「嗯,禛兒記下了。」
「禛兒知道怎麼做可以像皇阿瑪嗎?」
「知道,好好讀書。」
「對。還有,皇額娘再告訴禛兒幾個字,尊長愛幼,知人善任,韜光養晦,以民為本。把它刻在心裡,現在不懂不要緊,等以後長大了就懂了。」
「皇額娘,我記下了。」
「像皇阿瑪一樣的人」,看這已經排到八,即將出現九,還有太子二在前,這條追趕皇阿瑪的路,真的不會容易啊。小青龍,我不知道我能為你做多少,但能為你做的,我都會做到。
回宮睡到半夜,突然腹痛如絞。我本來以為只是消化不良,但是無論怎樣不見緩解的疼痛讓我意識到沒這麼簡單,八成是慧姨娘的好心卻讓我胃腸道不適了。
我不安的聲音驚動了知棋,她急急忙忙就喚人去找太醫。
我抱著肚子蜷縮在床上,豆大的汗珠如雨一般從額頭滑下,疼得我直想尖叫發洩,咬的下嘴唇都發白了。
「主子你怎麼了這是?太醫呢,怎麼還不到,墜兒你快去看看。」知棋急的要命,不停的跑出去看太醫到沒。
墜兒嚇得眼淚都快出來了:「知棋姐,要不我們去告訴皇上和皇太后吧。你看主子都疼著這樣兒了。」
「別……」我拚命忍著發出聲音來,「……等……」
知棋趕忙跑過來讓我握著她手減輕痛苦:「主子您別說話,奴婢知道您的意思。等太醫看過之後再說。」
巧了今晚值班的又不是孫之鼎,是個才進太醫院沒多久的王太醫,摸懂規矩還沒幾天呢,就攤上皇貴妃半夜急症,汗下得比我還快。
我真疼得受不了了:「禛……禛……」
知棋接過口:「墜兒,快去看看四阿哥有沒有事。」
墜兒跑了出去,愨惠被宮裡的動靜驚醒,一聽說我腹痛如絞的急症,眼睛登時就紅了。
墜兒跑進來:「主子,四阿哥睡得好好的,沒事。」
「痛……」聽到禛兒沒事,我想食物應該沒問題才是,看來還是我不適應這蒙古食物惹的禍了。
愨惠在一團亂的時候跺腳下了決定:「知棋姐,我去告訴皇上去。王太醫,你給我聽好了,皇上馬上就到,到時候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你等著。」說完就急吼吼的跑了出去,全然忘了自己還衣衫不整的。
「愨惠你等等,我陪你去。」墜兒急忙追上。
王太醫一聽皇上馬上要來,趕緊袖子抹了抹汗:「姑姑幫個忙,把主子手穩住,微臣好把脈。」
胃裡突然開始翻騰,沒等王太醫收回手,我就衝出去吐了。晚飯吃的食物一點兒沒拉下的,全吐了,吐的最後只剩胃酸了仍然止不住,但腹痛總算減輕些許。
藉著知棋的攙扶,我無力的躺上床沿,虛弱的直喘氣。嘴巴裡全是胃酸的苦澀,卻連支起身子喝茶的力氣都沒有。
「……水……」好容易吐了一個字出來。
知棋迅速的倒水送到我嘴邊,我將就著喝了兩口,趴到床上再也不想動了。
把完脈,王太醫詢問知棋我白天的吃食和情況。
沒有任何的不對,唯一的可能是我的胃腸道不習慣蒙古風味的食物。而全吐掉之後明顯減輕的疼痛,也解釋了這一結論。
已經只有微微的陣痛了,我在知棋的照料中慢慢睡著了。
迷糊間,有雙熟悉的大手來到,摸上我的額頭:「怎麼有點兒熱,太醫,趕緊再給皇貴妃看看。」
「庶。」
我伸手下意識的摸索,直到抓住那雙溫暖的手。額頭有冰涼的感覺傳來,我漸漸沉睡。
夢裡,見到了壽兒,可愛的笑著,可是卻越爬越遠,在我眼前消失不見。
那個晚上之後絕跡的淚水再次滿溢,我抱著自己,哭得肝腸寸斷。能當母親,是一件多麼快樂的事。可是有過這份快樂,再剝奪,那又多殘忍啊。
女人不是只有孩子,卻總是為孩子受最大的傷。我不能把孩子的心傷轉嫁給玄燁,所以我不能在玄燁面前哭。卻也無法對別人哭,連自己偷偷的哭還要怕人擔心。拜託,讓我放肆的哭完吧,為我可愛的壽兒,沒法子長命百歲的壽兒。
壽兒,是額娘對不起你,沒能留住你的屍骨,連衣冠塚都沒法給你一個。
會有的,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
有人在我耳邊呢喃,叫我哭的愈發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