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孩子，我肩負上了胎教與學前教育雙重任務。
玄燁讓我把後宮事務移交給溫僖好安心養胎。我拒絕了，生活的重心不是只有孩子，不然會讓自己與世隔絕而不再是以前那個願意與人親近且為人所喜的可愛女人。但是我開始把溫僖帶在身邊教導，一方面為懷孕後期做準備，一方面也需要有個人站在旁邊，好讓我的獨裁不是這麼明顯，當然，這是個冷笑話。
我也拒絕了玄燁讓我把禛兒送去阿哥所的餿主意，這樣簡直讓禛兒再次感受一次什麼叫遺棄。何況乖巧的孩子從來不讓人多操心。我鄭重的對玄燁聲明：「禛兒就是我的孩子，知道不？」
他解釋道：「我是怕你再一個月懷孕初期反應來了，怎麼還有精力帶他。」
玄燁已經連著三夜賴在我的承乾宮了，要不是因為我是皇貴妃，八成就惹火上身了。嬪妃的火都是在心裡默默點燃就滅不了的三昧真火，沒事少惹。
「不能因為我沒精力就把他丟掉，孩子的心是敏感的，假若我今日傷害他，明日他就再也不會相信我了。你知道的，一個人的信任，是多麼可貴。」
這點，他無條件承認：「是，我一直都知道。」
「禛兒是個很懂事的孩子。你不知道，他的降生是佛祖的恩賜。」
玄燁以為我在說佛語，笑笑便遺忘我的深意。他真的不會知道，小青龍來此人世多麼不易。對清，他將是無可替代的存在。終有一日，後世會感謝他為這世間帶來的寶藏。
睡到半夜突然驚醒坐起。
玄燁也被我驚醒：「怎麼了？要不要叫太醫？」
我環視周圍，沒有異常。低頭看向肚子：「剛剛，突然感覺到孩子。」
他坐起來抱我在懷裡躺下，磨蹭著我的脖子，癢得我直躲：「你想太多了，好好睡覺。」
也對，這感覺像神經過敏。抱著身邊的他，再次入睡。
夢裡，一片安然。
我總覺得這個孩子的來臨像是天賜，於是在獨處的夜裡，常常對著黃卷默默念誦我心中的平和與感謝。
我從來沒有佛珠，因為我覺得我不是皇祖母那樣虔誠的教徒。我習慣了撥弄福臨留下的鳳眼菩提數珠，冰潤的綠色在手指間一圈圈輪迴，那樣的輪迴，叫圓滿。
禛兒半夜醒來，順著燭光摸到我的殿內：「皇額娘，你在做什麼？」
「禛兒，你怎麼來了？」站起來把禛兒帶到長毛毯上，用身上的大氅圍住衣著單薄的禛兒。
禛兒睡意朦朧的靠在我懷裡：「看見皇額娘這裡還有光，想皇額娘了。」
「下次半夜不許亂跑，會著涼的。」
「嗯。對不起。」
「要不要再睡會兒？」
「不要，禛兒要陪著皇額娘。」他揉了揉眼睛，打起精神，「皇額娘，你拿著這個珠子做什麼啊？」
「這個啊，叫鳳眼菩提數珠，是你皇瑪法留給我的。」
「皇瑪法？」禛兒對福臨的概念僅限於我給他講的那些清朝來龍去脈中的那個遙遠的先祖之一。
「他叫福臨，是個很溫柔的人。他後來走了，就給皇額娘留下了這串珠子。」
「皇額娘是在想皇瑪法嗎？」
孩子天真的反應讓人忍俊不禁。雖然想，但是那畢竟是記憶裡的往事了。而現在，我有更多需要關注的人：「不是。額娘只是唸經而已。」
「像太祖母那樣嗎？」禛兒拿過我擺在燈下的經卷，很認真的看，然後很認真的跟我說，「看不懂。」
「這是《觀自在菩薩心經》，禛兒小，所以看不懂。」
「可是我也想看。」
「那皇額娘唱給你聽，好不好——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渡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
佛經有淨化人心鎮定心神的功效，禛兒在輕柔的佛音歌聲裡沉沉睡去。
輕輕抱起他小小的身子，放到床上，蓋上被子。在他身邊抱了條被子躺下，一起睡去。
聽到我有了孩子，敏妍是最開心的人之一。自認有過照顧孕婦的經驗，跑來傳授我懷孕經。
完了還恐嚇胤禛：「你皇額娘要生弟弟了，以後可就不喜歡你咯。」
胤禛的預防針早已打過，不吃她這套：「才不會，我和皇額娘一起疼弟弟。」
「你這個小人精。」
敏妍和禛兒玩鬧了一個上午，直到午飯後禛兒被帶去午睡。
不雅的躺在我的長毛毯上，她舒服的直歎氣：「這宮裡，永遠是你這兒最讓人輕鬆自在。」
其實，和她這樣的人相處，何嘗不是一種輕鬆自在。
我在她旁邊坐下，抱著腿看她。美麗而英氣的臉，綻放著她獨有的光華。隨著歲月的增長，和她同時進宮的秀女，大多已經是沉穩而女人。只有她，在漸漸成熟的韻味中依然混雜著少女的純真。假以時日，她也會是一顆最具韻味的圓潤珍珠。
「看什麼呀，大美女？」
「敏妍，我有孩子了。」
「我知道啊。已經恭喜過你了，而且我正在期待一位俊秀阿哥的誕生。」
我不想說，我寧願這個孩子是個女兒，這樣我可以給她所有的美麗和幸福。「所以，放手愛吧，沒有關係了。」
她沉默，責怪我：「你在胡說些什麼呀。」
「成熟，內斂，穩重，英俊，威嚴，文韜武略，為人仁義，有責任感，對長輩孝順，對子女疼惜，從他二十四歲看到二十九歲，這樣一個男人看了六年，不心動，太難了。」
敏妍側身背對著我，不說話。
我想我並沒有看錯。
「你是這個宮裡最念舊的人，甚至超過他，可以為了一場情誼掩蓋十年的相思。敏妍，真的值了。我從來不後悔遇見你，可是如果再來一個這樣的十年，那我會寧願沒有認識你。」這樣，你就敢放手去愛了。
「誰說每個人都要喜歡他的。難道還不允許人有自己想法嗎？」
我就是知道，所以才會和你攤牌。
你隱藏的追隨，你偶然的落寞，我都看得見，你在乎我，所以隱藏。而我在乎你，所以不要你再這樣自虐。
「敏妍，我們多少年的朋友了。我知道你，所以你也該知道我，這番話絕不是說來試探你的。」
她坐起來，與我一樣抱著腿，可是仍然不抬頭看我：「他只愛你，我不要。」
「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如果你沒有進宮，你會是這樣自由而瀟灑的女子。可是，這是深宮，純粹的愛情等於癡心妄想。你也看得到太子、僖貴妃、德玉、宜容，還有一些故去的人，他的心裡有我，但是絕不是只有我。我也想貪心，可是，誰叫他是帝王的。想站在他身邊，必然是得付出代價的。在他心裡始終為我留著一個角落，我就滿足了。你都不知道，我折騰了自己多少年才想通這件事。」我勸著，也想起一些遠去的往事。
「敏妍，你是值得最好的女子，不要再委屈自己了。如果不想讓自己後悔，至少讓自己在他心上，留一道痕跡也好。」
低低的啜泣聲，輕輕傳來。
我等著她，等到她抬起頭看我。梨花帶雨，淚眼朦朧，明明這麼美好的女子，卻任由自己被湮沒。這個才是真正的不爭，這樣的眼淚才是最美的珍珠。難過多年無法言說的痛，今日才算被人戳中了。
「可是，他已經不會注意到我了。」
我抱住她，我想我再也不會再遇到比她更好的朋友：「你這麼美好，一定會注意到的。」
一下午的時光，從發間流過。
淡掃蛾眉，輕畫腮紅，正經上完妝的敏妍，流露出別樣的雋秀。
「記好了，以後出場，都要這麼用心打扮。」
「能行嗎？我，有點緊張。這輩子都沒這麼淑女過。」
「想著學規矩時候的樣子，就沒事了。」
禛兒恰好跑進來，看見敏妍哇哇叫：「敏姨好漂亮。」
敏妍信心大增，甩起帕子走了兩步找了找感覺：「好，決定了。謝謝你天心。」
「天生麗質難自棄，又不是我把你變出來的。」
正要離開，她突然轉身拿了我桌上最薄的一本經書：「為了謝你，以後常來陪你一起唸經。」隨後，堅定的離開。
「皇額娘，敏姨把昨天你給我唱歌的書拿走了。」
「是啊，害我又要重抄一本。」
還說陪我唸經，居然拿最薄的，總共才三百六十五個字的經文。我整理著桌子，然後發現她順手把我好容易抄好要給皇祖母送去的《金剛經》也拿走了，誠意是夠了，不過我今明兩天有的趕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