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妍在靜怡軒雖然不忙,但也不能常常來看我,成為后妃之後還有更多的上下規矩需要知道。而且靜怡軒的規矩還是比較重的,每天晨起睡前都需要點名以便管理。
賜婚於福全、常寧和其他貴族子侄的秀女名額在皇祖母和慧姨娘的干預下,很快決定下來了。福全的正福晉是老祖宗決定的,鑲黃旗二等侍衛明安圖之女,西魯克氏瑞華,一個端莊賢淑的女子。常寧堅持不願意娶正福晉,所以許了個側福晉,是他自己選的正白旗都統之女瓜爾佳氏淑寧,一個文靜到讓人很容易察覺不到存在,本來只是個女官的孩子。我認識的人都沒有被選中賜婚,不知是幸或不幸。
那場隆重而簡約的冊後大典,讓鈕祜祿氏入住坤寧宮的笑容持續了整整一個月,直到她因為經血失調症狀越來越重而為太醫診出氣脈失和邪氣入體。
孫之鼎得到過溫順的指導,在婦科方面算是太醫院最精通的人了,而他的診斷根本無法對鈕祜祿氏言說。因為溫儀為了皮膚白皙身體帶香,不但用了含鉛量高的化妝品,還長自幼過量使用一些對身體沒有好處的藥材,無論怎樣調養,都不會逆轉現在的狀況了,甚至,大概活不久了。
我簡直無法想像,溫儀如果知道了這樣的結局她該如何走下去。表面上看起來,她是這麼耀眼而驕橫的女子,可是表面越是堅強的女子,內心卻可能越是脆弱。她也只不過用刁蠻來掩飾心底深處的孤寂。
「貴妃娘娘,微臣告退。」孫之鼎下去了。
我現在是後宮僅次於溫儀皇后之位的貴妃,下面的四妃暫時沒有一個人得到,誕下皇子的納喇氏和馬佳氏也只不過分別得了惠嬪和榮嬪的稱號而已。幾個從康熙四年開始隨侍玄燁多年的妃子,因為隨侍有功,也得了嬪的稱號,比如董氏端蕊,被封為端嬪,還有安嬪敬嬪等幾個。新選的秀女中則是前皇后赫捨裡氏芳兒的親妹妹赫捨裡氏芳萍封為平貴人,隱約有著念舊與安撫索家之意。宜容和敏妍也被封為貴人,溫儀的妹妹溫僖只得了常在,德玉和明惠也是常在,其餘秀女不是常在就是份位更低的答應了。
掀開簾子走進暖閣,溫儀正在喝藥,黑乎乎的看著就難以下嚥,偏還一口一口的慢慢喝。
喝完藥,她沒看我,淡淡的開了口:「本宮這病,不太好對付吧。」
我勉強自己一定要若無其事的笑出來:「是不太好對付,需要長年調理呢。」
「長年調理?」溫儀的笑,含著她自己才明白的深意,「你們下去吧,讓我和貴妃娘娘說會子話。」
宮女太監識相的走了,關上了寢殿的門。
「你是聰明人,這宮裡也就你還能說上兩句聰明話。」
「我要聰明,今天還能坐在這裡叫你皇后嗎?」
「那是皇上心急了,要緩上個一年兩年,誰爭也沒用。」溫儀無所謂的說著事不關已一樣的話語,讓人心裡泛起一股子不安。那不安不是被算計,而是如同聽人交代遺言一般的不安。
「皇后娘娘這跟我說風涼話呢吧。」
「十二年前,我小看了你,所以我敗給了赫捨裡氏。你昏迷著進入皇宮那天,我就知道我這輩子翻不了身了。可是世事難料,我居然還是做到了今天的位置。我一直認為,芳兒那樣的皇后,當來不是難事。宸妃、孝獻,」溫儀不理我的打岔,連陳年禁忌的人與事的感慨都翻了出來,「她們那樣的女人才難以做到。可是,認識了你之後,發現原來還有更難達到的境界。」
我不知道該如何接口:「你說什麼呢。」
「和你聊天的機會也不多,有些話我埋在心裡太久了,現在不給說你可永遠都聽不到了。」溫儀的笑,帶上了刁蠻的任性,卻是我從未見過的可愛,「你啊,佛經念多了,常常都像個神而不像人,連感情都能那麼不食人間煙火。」
哪裡不食人間煙火了,我還不是為此傻乎乎的逃避了許久,好容易面對還醉了一次。
「選秀,雖然老祖宗早有此意,不過我就是故意當場提出來氣你的。總算不負我惹惱玄燁的代價,你終於也看起來像個女人了。」
蝦米?居然就是為了氣我才這麼幹的,這女人真是夠亂來。「喂,看我鬱悶就那麼值得?」
「我還以為你會感謝我呢,不然皇上會那麼容易走進承乾宮?」二十七歲的女人,露出十七歲的調皮,可愛的讓人心碎。
「所以我讓我專用的太醫來給你看病了啊,怎麼,還不行啊?」我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偏偏又扯上她生病這件事,「你會好起來的,孫太醫很厲害的。我那時候病那麼厲害,都活過來了——」我閉嘴,又說起不能提的事情了。
「被我氣多了,純心惹我來作回報是吧。」
「你今天才知道我們八字不合嗎?」心,酸酸的。
「敢跟皇后說八字不合,你還真是活膩歪了。」
「等你身體好了那天,再來找我算總賬吧。」
「叫你那個孫太醫少給我在藥裡放點黃連,苦的要命了真是,偏偏為了儀態還不許一口喝光,真是夠了,給我拿個蜜餞來。」
「敢使喚貴妃的也只有你了。」
「老祖宗的大壽,交給你管了。」
「早點給我好起來,我一個人哪裡忙的過來啊。」
第一次和她說這麼多話,想起來一句很不吉利的話,叫「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隨即打打腦袋敲去那些不吉利的話,雖然溫儀嘴巴很毒人也不算好人,不過我還是很欣賞她的直爽與霸道。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我已經準備了一半了。不過我現在要睡覺了,找待書去,她都知道。」
蒙上被子,她背過身去不再理我。
我看著她的背影,突然看出了蕭索與寂寞的味道。開門走出去的時候,聽到她呢喃的聲音:「你說,妃啊,後啊,值得用這一輩子換嗎?」
開門,走出去,關門。
有些東西,走過來後不後悔誰也不知道。她需要的也不是我的回答。一覺醒來,她會忘記這個問題,然後繼續打起精神做她威風凜凜獨一無二會欺負人的皇后,而不去管人家怎麼看。
她們都這樣活著,從嬌貴的格格,幼年步入深宮接受不可改變的命運,直至終老。年輕在深宮一代一代更替,只聽新人笑,誰聞舊人哭。
我,也會如此嗎?天知道,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