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才要開始的時候,佟世南也到了,還有福全。
阿瑪在玄燁的要求下未作聲張,只是把大伯請過來一起作陪。周昌似也知道了玄燁的身份,但神色依然自如沒有絲毫的畏怯。下午的談話我並未加入,但看他們之間的敵意在晚膳時已消融大半。男人大約都如此,遇著了氣味相投的便起了英雄惜英雄之感。我是沒和周昌有過多少接觸,不過這麼一個出身複雜易容高超故事多多又為世南堂兄賞識的男人想必不會是等閒之輩。
「謝謝表哥。」一筷子菜擱到了我碗上,玄燁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給我夾菜,害得我都不敢看桌上這幫大男人的臉色了。
滿人向來不看輕女兒,因為不知道哪天選秀進了宮就成了娘娘,是以得罪不起的,不過自從滿人習漢俗男女終究也是有別的,如此場面女兒家還是避嫌為上。但不用玄燁開口,大伯就先叫我留下了,我瞅了瞅玄燁神色,選擇從善如流。
這一幫人在一起,談的首先無外乎是政事了。
「周昌兄,你不是離京數年了嗎,怎麼這次又回來,還一回來就遇險?」佟世南介紹了周昌的背景之後便問出了最想知道的事。這周昌不是沒分寸之人,明知神原幫一直對他那手易容術虎視眈眈,怎會輕易犯險。
周昌放下酒盞,想了想才開口:「諸位在京,可有聽過三郎香會?」
眾人皆表不解。
我好像有聽過這個東西:「可是朱三太子之類的邪教?」
唰的一下,我又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都在疑惑我這個大門不出二門少邁的人怎麼知道這些東西的。
「天心你從哪兒知道這些東西的?」大伯代大家問了出來,神色凝重不容玩笑。
「我,我,」我總不能說我依稀記得電視劇裡有過,急中生智,「我從蘇州回來的路上偶然聽說的。」
「敢問佟小姐知道多少?」周昌問道。
我想了想:「根據歷史來講,崇禎皇帝有沒有三個兒子是一說,有沒有兒子叫朱慈炯又是一說。即便朱三太子是真人,他自小民間長大,落到以邪教騙人聚眾叛亂這地步,想成大事可謂癡人說夢。但邪教擅與人洗腦,也不可不防。」
曹寅也好奇了:「如何騙?又如何防?」
「說來也簡單,人難免有個生老病死,加上心中貪念慾望,只要稍加利用且十偶然成其一便有了說服力。」尤其這年頭的人又夠單純,當然這話我不敢說,「有些事兒日日念夜夜想便以為是真理,鄉人淳樸,口耳相傳便聚眾成事。若要防麼,其實也不難,一是戳穿其假象,二是逮捕其首領,三加大朝廷宣教。生活富足,安居樂業,百姓要的並不多,滿足了他們的基本要求,再有人妖言惑眾也難成大器。」
福全插嘴道:「若不處理,後果如何?」
「其實單純的騙人倒還好,不過就怕被有兵有權的野心家加以利用,有些事他們缺的不過是個所謂『正義』的幌子而已。啊,莫不是……」我腦子裡某根弦被觸到了,三藩之亂好像是康熙朝的事兒,那個衝冠一怒為紅顏的吳三桂是什麼時候起事的來著?不太清楚,沒有研究過,倒是陳圓圓的故事我知道不少。
陳圓圓究竟該有多漂亮啊,才能引得吳三桂李自成都為她傾倒,而崇禎要不是江山煩擾在前估計也是逃不出她的石榴裙的。可是男人起事真的能歸罪於女人嗎?誰知道吳三桂是不是因為權勢或者其他而降清的呢,充其量女人也不過一個導火索而已。禍水紅顏還不是因為男人,比如西施、楊貴妃,她們怎麼就有罪了呢?
哎呀,我都想哪兒去了啊,回過神來看見滿桌子人探究的目光,臉唰的一下就紅了,看我自顧自鬼扯完了還神遊太虛了一番才回神,真是太失禮了。
「你們吃,別都看著我啊。」
世南堂哥噗呲一聲笑了出來,算是解了我的圍。
飯桌重回正常,而周昌也娓娓道來了他此番冒險回京的緣故。
他早在數年前就因為父親之死遠走他鄉,也好避開神原幫的糾纏。眾所周知,神原幫原是鰲拜的爪牙,後來鰲拜倒台,朝廷為了牽涉過大只處置了主要罪人,因此神原幫除了大幫主常候鰲拜身側而被殺外,餘者並無大損失。後來二幫主糾結幫眾重組神原幫勢力日大,就是勾結上了這個三郎香會。
這三郎香會,成立來也沒幾年,但善於體會百姓民聲,而且在治病救人方面出過不少奇事。雖然奇跡真偽待考,但聚眾不少,而且愈來愈龐大,從南方漸漸往北蔓延。這三郎已經被百姓供奉為神人,每次開壇講法從者甚眾。官府因為收受了三郎香會的香火,大多睜隻眼閉只眼。
而周昌之所以會被追殺,純粹因為好奇惹來的禍。他一時好奇,追著三郎的腳步北上,無意間竟發現這個所謂的「三郎」朱三太子根本是凡人假冒,心中皇帝夢作祟妄圖反清復明。他思前想後必須回京給朝廷一個警示,孰料儘管一路易容仍然在進京後被神原幫舊識認出而招來追殺。若不是佟世南偶然救起,他再有九條命都不夠了。
玄燁彭的一聲砸在了桌上,臉色陰暗:「反清復明,反清復明,朝廷哪裡虧待他們了?」
大家低頭含胸,皆不敢在此等事上接口。
反清復明,天地會,紅花會,數不勝數。這份民族情節,還是很難說得清啊。其實都是中華人,只要國泰民安,王不王的就這麼重要嗎?但清廷初入中原帶來的狠辣與血腥也讓漢人難以忘懷。文字獄更是持續多年。歷史恩怨,是是非非,只有時間是最好的公斷。
「我是漢人,這事也不好多說。」周昌打破了這份沉默,「但皇上,古有武則天立無字碑留待後人評說,是非功過青史在。皇上登基以來,年紀輕輕除鰲拜清吏政重民生,我周昌正是對如此朝廷有所期待而冒險北上。不管漢人滿人,要的都只是安居樂業而已,皇上若得此民心,余,又何懼之有呢。」
細細思量來,眾人皆覺如此。
玄燁欣賞的看著周昌:「不知你可有意入朝為官?」
周昌笑笑:「我這人若科舉,得不了考官青眼不說,怕還得落個誹謗朝廷之罪。」
「不用科舉,只需答我一個題。」玄燁識人向來准,這周昌雖可造之材,可言行舉止頗是違背常理,他說的倒也不無道理。
「皇上請說。」
「這大清,何事可謂朕心腹大患?」玄燁輕描淡寫的問出了一個嚴苛無比的問題。
而周昌不慌不忙,似乎早就成竹在胸:「一是三藩,二是河務。後者我不敢多說,但三藩之事我還是略有謀略的。」
眾人對於周昌的言論,大為震驚,難以置信的看著玄燁。而玄燁的眉間也是不快:「三藩?你什麼意思!你這是在告訴朕,三藩要反?」
「比如借佟小姐方纔所言,三藩與三郎香會互相勾結呢?」
「放肆!」玄燁怒極,拍案而起,「朝廷大事,豈容你一介草民如此妄議!」
呼啦啦,人全都離席而跪,口呼:「皇上息怒。」
而周昌居然是跪的最早最恭敬的一個:「草民萬死。」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轉眼就剩我一個坐著了。我不是木訥的沒感覺到玄燁的怒火,可是他的眼睛明明連下午讓人害怕怒火的一半都沒達到。眨眨眼睛,我也乖乖離座像模像樣的跪了下來。
————————————突然發現午夜——————————————
常常在午夜不願睡去,在凌晨抑鬱,昨日才發現為何如此無端的執著。原來不是為了這般那般的煩心事,只是單純的不願睡去。因為我知道此刻世界最和平,不會有人來騷擾你,不會有人來給你責任和壓力,這時候的安靜即使寂寞也安寧。當不得不睡去,知道睜開眼的時候,又會有許多許多的繼續出現,辛苦的活著。而因為大家都認為自己很辛苦,所以你自己認為的辛苦也只有自己背著。
想起上次站在雞鳴寺的大殿前,聽著裡面不明所以的經文,看著她們臉色的寧靜與肅穆,彷彿遠離世事的在水一方,就忍不住想加入。每個人身體疲累的時候,睡覺就可以。可是如果哪天心累了,你該何去何從啊?答案,是沒有。想來如此浮躁世事,即便她們也有著或多或少俗世的煩擾吧,比如站在門外的我。
噩夢中醒來的時候,我會打開手機中的佛經,無關信仰與否,只是單純的希望在這樣幻想的香煙繚繞中得到短暫的平靜,沉澱繼續睡覺或生活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