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終究是沒能留得住,第二年過年沒多久,她就彌留了。
她抓著玄燁的手,遲遲不肯鬆開,瘦削得毫無血色的臉,不再看出昔日的嫵媚,卻滿含著慈母的光輝。她的眼睛漸漸失去力氣,睜不動了,只是手始終不肯放鬆絲毫,嘴裡下意識念著:「玄燁……」
「兒子在。」
「玄燁……」
「兒子在。」
……
玄燁緊緊握著姨娘的手,守在床邊三天了不肯離開。姨娘看著他,他就一直給姨娘看。姨娘看不到他了,那就每喚一聲玄燁,他就答一聲「兒子在」。
姨娘的聲音越來越小了,漸漸沒了。她早知自己的狀況不好,該交代的早交代下去了,只是她放不下自己的孩子,執著的不肯嚥下最後一口氣。
玄燁的聲音啞了,早帶了哽咽。
溫遠略帶顫抖的手從姨娘的脈象上收回,跪在了床前:「皇上,節哀順變。」
鳳凰,飛了,終於自由的飛了。
哭聲從景仁宮向紫禁城的別處傳送而去。這個紅牆琉璃瓦的宮殿,總是默默迎送著一個又一個靈魂的來去,猶自巋然不動。
再次看見雪白雪白的緞子,把這紫禁城的某處妝點得聖潔莊嚴,滿身孝服的玄燁跪在梓宮的前面,堅持為母戴孝守靈。
我在攏春的幫助下換上了白色的孝服,跪到了玄燁的身邊。
他就那麼堅定的跪著,一張一張化著紙錢。
我取過佛台上的木魚,一下一下敲起來,默默念起了佛經。
曹寅來了。他也像姨娘的孩子一樣,是姨娘看著長大的。所以他自動戴了重孝,在玄燁的另一邊跪下,陪他一起經歷這個人生最慘重的變故。
夜深了,偌大的靈堂就我們三個和保琴等幾個大宮女守著。保琴勸了玄燁幾次,玄燁都不肯吃飯。她把求助的眼光拋向了我。
我對著保琴搖搖頭,玄燁這會子是誰勸都不會進食的。就像我都沒胃口吃東西,何必強迫他呢。這輩子給姨娘盡孝的機會,也就剩這麼一次了。
保琴無聲的退下了。
我的木魚聲成了這個殿堂裡唯一的聲音。
梓宮前的長明燈默默陪著我們,度過這漫長的黑夜。
我停了木魚,站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膝蓋,打開房門。
玄燁和曹寅被我乍然停止的木魚聲驚動,莫名的看向我的舉動。
門外天色黑得濃重,天空沒有星星,不見絲毫的光亮。
「這就是黎明前的黑暗。」我仰望著黑如墨染的夜色,估摸著該黎明了。
上天似乎聽到了我的話,話音方落,魚肚白從天邊乍現,給黑夜和白天送來了光明的分界線。
金色的霞光突破厚厚的雲層,從雲縫裡透過來,灑向大地。光在天上舞動,如一隻展翅的鳳凰,漸漸消失,遠離人間。
看著那樣的霞光,心中充滿了安詳的聖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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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隨著姨娘的離去,我也該離開宮廷回我的家去了。可是意外的是沒有任何人提起我沒人照料應當送回家的意思,皇祖母除了讓保琴乾清宮伺候玄燁外,其餘得力的大宮女都改歸了我,繼續照料景仁宮,到年齡自行出宮婚配。碧綠偷偷跟我說是姨娘求的老祖宗,下人們都感激不盡呢。於是表面上,我一個小小的外戚格格,一下成了景仁宮的主子,多了十來個宮女太監跟隨,怎麼看都於理不合。當然我仍然住著偏殿的房間。
這個景仁宮沒了主子,寂寞多了。玄燁和曹寅時不時還會來看我,但是沒有了姨娘的氣息,總覺得不對勁。
玄燁愈發的沉穩寡言,曹寅也越來越有擔當,言談間不再是沒心沒肺的玩鬧。偶然涉及朝堂,都是默契的打住話題,然後轉移。
難怪說「人生若只如初見」呢,看著紙上這幾個字,感慨計劃永遠比不上變化快。我現在也漸漸宅了,皇祖母有教導玄燁重任在身,不再有空教我。除了每天唸經時間我陪著她,別的時候我就是練字看書彈琴,自己跟自己下棋。或者跟著之前的舞蹈老師練練舞。
仁憲榮慧皇后似乎突然之間找到了自己的舞台,正式接手了後宮事務,而她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設宴請了許多貴族女子入宮,親自相看要為玄燁找皇后,排前兩位就是四位首輔大臣之二的孫女。其中就有那位我聽聞已久的滿清第一才女——輔政大臣索尼的孫女,其父為領侍衛內大臣喀布拉的赫捨裡氏•;芳兒,還有一位輔政大臣一等公遏必隆之女鈕祜祿氏•;溫儀。若非鰲拜和蘇克薩哈沒有適齡的孫女兒待嫁,估計也是少不了的。
皇祖母為著穩固玄燁帝位和朝廷的考慮,沒有再從蒙古找皇后,而是首選了權勢穩固的首輔大臣的孫女。可是挑誰的,也是有講究的。
「天心啊,你來看看這些丫頭,覺得哪個更適合玄燁也說來給皇祖母聽聽。」皇祖母指著眼前一溜兒擺開的幼齒美女圖要我看。
我心知這樣的大事,皇祖母心裡必然早有了定奪。我進宮前從沒有與那些貴族女孩子相識過,提不出什麼好的個人意見。但既然是皇祖母開口了,我還是一幅一幅看了起來。
這些個美女畫兒啊,除了髮型服飾,我都看不出有什麼區別來,幸好圖像旁邊標注著家世人品勉強可供參考。其實這些都是其次,既然選後是為了穩固帝位,自然家世排第一。宮中對這事私底下早討論開了,大家都說鰲拜,蘇克薩哈,遏必隆等都主張立鈕祜祿氏為後,所以鈕祜祿氏勝出的可能很大。可是我不覺得,皇祖母不會允許任何一家坐大威脅玄燁的帝位,所以我猜皇祖母有意立赫捨裡氏為後拉攏索尼。
想到這裡,我指了指兩位首輔大臣的孫女:「皇祖母,天心覺得這兩位姐姐不錯,尤其這個赫捨裡氏芳兒,家世合適,又有滿清第一才女之名,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性情溫柔,和表哥必然能琴瑟和諧的。」
皇祖母並未發表什麼看法,她讓我看這些東西另有想法:「天心,玄燁大婚,你怎麼看?」
我一愣,這還能怎麼看啊,既然當了皇帝,選皇后是理所當然的事,出於政治考量也是必然的事。於是我就這麼答了。
皇祖母滿意的點頭:「皇祖母果然沒看錯你,其實說起來,你的家世也是極好的,你的曾祖父和祖父對我愛新覺羅無不有大功。而你年紀小小卻極明事理,和玄燁相處的又好,可畢竟時候不對。」
瀑布汗,皇祖母不會讓我近親結婚吧?雖然我覺得表哥確實不錯,但還沒想到這麼深的地方去哎,昏迷……趕忙跪下磕頭明志:「皇祖母言重了,表哥身繫江山社稷,不比常人,婚姻大事從大局出發才是。天心雖小,也明白這個理。天心有這樣的表哥已是福氣,不敢奢求其他,請皇祖母明鑒。」
「抬起頭來。」
我抬起頭,看著皇祖母,目光裡沒有任何的雜質。
「很好,這才是皇祖母的好孫女兒。好,聽天心的,明日眾秀女進宮,你隨榮慧一起去看,如無不妥,我們就選赫捨裡氏為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