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昏暗,兩人乘坐的出租車在繁忙的主幹道上平穩地行駛。不知從哪兒竄出了一輛現代躍野車,前輪一撇,橫衝直撞地插到了出租車的前面。司機師傅憋了一肚子火,抄著一口D城方言暴躁地咒罵:「透你媽,潑死去呀!」
金勝轉向臂彎中的倪紅蓮低聲問了一句:「我一路上發現不少像這樣不掛牌的轎車,怎麼,沒人管啊?」
「大城市來的,外行了吧!但凡敢不掛牌兒的都是有關係的車。要麼是這領導那領導的親戚,要麼是部隊的『白皮』。交警攔了也白攔,今天扣住了車,明天就開回去了。」
倪紅蓮話沒說完,司機師傅就搶著說到:「扣了也鬧不上油水,警察才懶得管呢!那身『皮』也就詐唬詐唬我們出租,碰上個扛硬的兩『皮錘』(拳)就給警察搗板了!」
「不是吧?有人當街打警察?」金勝不由感歎:這是什麼地方,還有王法嗎?
「頭兩天一個女的被攔住了,一下車就給了警察兩嘴巴!警察啥也沒說,直接把本還給人家了。」說起警察被打,司機師傅彷彿很解氣,猶如苦大仇深終於逮著了翻身的機會。
「白挨兩嘴巴?」
「那女的手機屏保就是他們大隊長的照片,嚇得交警連個屁都不敢放!」司機酣暢地大笑著。
「紅蓮,聽見了嗎?將來買了車直接把屏保設成『胡總書記』,碰到省長攔車咱也不怕,直接甩他兩嘴巴,順便臭罵他一句:操你媽,眼瞎了!」金勝放肆宣洩著對「特權階層」的強烈反感,隨口編排著笑話。黨是好黨,國是好國,一本好經都被歪嘴和尚給念糟了!
「靠!照您老人家的意思,我貼上個本拉登,聯合國都不敢管我!小布什還沒等開口我就甩他兩嘴巴,狂唾:操你媽,再哇哇把你白宮炸了!」倪紅蓮環著他挺窄的腰身,星眸閃爍。
「行啊,舉一反三!下把我貼個金正日,咱冒充『邪惡軸心』算了!」不得不承認她那顆腦袋裡還有點東西,比「繡花枕頭」強多了。
說說笑笑就到了傳說中的「天櫃」。門前枯樹上冰藍色的綵燈,安然,沉靜,強烈地鄙視著庸俗的大紅大綠,章顯著與眾不同的高雅色澤。活在大城市的人對此已經習以為常了,而對於長期在這個城市居住的大多數人來說,卻仍需仰視而過。
在光線舒朗的包房裡落了坐,金勝神色懶散地靠在椅背上,撥通了大個兒的電話:「兄弟,在哪兒呢?我到了,就等你點菜了。」輕鬆寒暄了幾句,掛斷了。
「哥,你打算怎麼跟他說那輛車的事?」倪紅蓮執起茶壺,乖巧地幫他倒了杯茶。
金勝溫和一笑,從容地解釋到:「你欠他多少,我給他多少,甭管是正道偏門,人家也是做生意嘛!」
「那輛車我到是不擔心,我怕他以後糾纏我。」她對那個傢伙絲毫沒有興趣,擔心江浩欠的帳太多,對方還是會找機會纏著她不放的。
大個兒?大個兒也在打她的主意嗎?金勝心裡一時擠滿了不爽,彷彿有人惦記上了他老婆。忽然擰起眉頭問到:「他跟你提過?」
「嗯。」她把玩著茶杯,低著頭輕聲回應。
「你答應了?」他斜睨著她,挑起濃眉質問到。
「恩——」她剛想跟他解釋,卻被他暴躁地打斷,「我真服了你了!是個公的就行?」
她忿忿地轉向他,淚水固執地在眼眶裡晃動,直視著他的眼睛說:「如果那天在酒店遇到的不是你,我只有跟他睡了才能拿回車。還有,我對天下的公的早就沒感覺了,你也是其中一個!」她沒指望他能看得起自己,可他不能這麼直接地侮辱她。反反覆覆,反反覆覆,他也算是個公的?
金勝有些後悔剛剛說過的話,他一時感情用事,分明傷害了她。可他實在無法接受她答應跟他朋友上床的事實,即使過去了八年,她始終跟過他!拉起她的小手,搬過她用力別向另一側的下巴,陪著笑臉,低聲下氣地哄著她:「妞兒,聽話,不生氣了。哥不好,在乎你才會發火嘛!」
佛曰:人從愛生憂,從憂生怖。 若離於愛,何憂何怖?放不下,依舊放不下,金勝不得不承認自己依然在乎她。他全然不能容忍她被其他男人窺測,他的朋友更不行,他得想個辦法,徹底斷了大個兒這種見鬼的想法。
倪紅蓮用力推開捏著她下巴的手指,他卻一臉諂媚的甜笑,將她抱得更緊。這傢伙典型地能屈能伸,碰上這樣的男人,是女人的劫數吧。
「妞兒,笑笑嘛,你要是再不笑,我可從窗戶跳下去了?」
「你沒喝就高了?這個房間哪有窗戶啊?」她用很認真的眼神控訴他。
「真有窗戶我還敢說嘛!你一直哭得哇哇的,我要是不跳對得起你嗎?」湊上前去,波的一聲吻過她嘟起的小嘴巴。
「走開,少親我!不怕得愛滋啊?」她依舊不依不饒地咒罵。既然嫌棄她,就拜託閃遠一點嘛!
「完了,沒帶套,要得早得了!」
「死去吧!」胳膊肘很用力地在他肚子上拐了一下。
「哎呀!」他誇張一縮,齜牙咧嘴地抱怨,「卸磨殺驢,用完就想把我廢了!」
她細膩的唇不由挑起一抹得意而上揚的弧線,她對他沒有免疫力,隨隨便便就被他的情緒感染了。跟著他發火,跟著他流淚,跟著他莫名其妙地傻笑著……
一場情人間最尋常的小衝突過後,金勝始終拉著她的小手。走廊裡漸近的腳步聲夾帶著男男女女地調笑聲一股腦地扎進了耳朵。服務員打開包房大門恭敬地退到一旁,一個標準的九十度大躬腰,辛苦地撅在那裡,嘴裡不停地問候著賓客。直到衣著光鮮的三男三女陸續進了門,服務員才抱著大落的餐單侍侯在金勝的一側。
房間裡的四個男人只顧得握手引薦,相繼落座的三個女孩子也拿出甜死人不償命的嗓音這哥那哥地叫著。倪紅蓮平靜地坐在桌旁,帶著一臉從容而蒼涼的淺笑沉默地觀望。
忽然從眼前的三個女孩子身上看見了三日之前的自己。一樣的牛仔褲,一樣的小夾克,一樣露著大脖子,一樣帶著金鏈子,她終於理解了金勝見到她第一眼的感覺,她就是這群混跡在男人堆裡的女孩子中的一個,果然將「風塵」二字寫在臉上了。
女孩子們相繼從或大或小的LV贗品包包裡掏出香煙,妖嬈地夾在指尖,如她曾經那般悠然地吐納著煙圈。她一直以為那樣被煙幕包圍著很時尚很優雅,今日她忽然覺得那種恣意誇張的姿勢讓人作嘔。
「抽嗎?」身邊瘦高的女孩子友善地將煙盒遞了過來。
「你快得了,人家斯斯文文的,你眼瞎了!」對面那個矮胖的女孩,滿臉堆笑地阻攔對方。
倪紅蓮發覺自己有些尷尬,她此時的衣著外貌居然把她們給唬住了。可這煙,該接還是不該接著啊?大個兒知道她平日煙不離口,若是不接難免有裝B 之嫌;可她若是接了,金勝和初次見面的其他幾個人又會怎麼看她?他會因為她而覺得丟面子吧?
金勝接過菜單,餘光掃過她臉上的尷尬。隨即將厚重的菜譜遞了過去,暫時替她解了圍:「妞兒,我懶得翻,你想吃什麼就點什麼吧。」
倪紅蓮藉著菜單的遮蔽,目光掃過大個兒註釋著她的猥褻笑容,那見鬼的表情彷彿在讚許她「功夫」了得,三兩下就把金勝給搞定了。好歹她也是酒桌上泡大的,怎麼說也輪不到她點菜,隨即將菜單推了回去,低聲說:「哥,我沒主意,還是你點吧。」
金勝滿意地點了點頭,對著她讚賞地一笑:「好吧,我要是有認不得的字,可別笑話我啊。」
等著上菜的空當,金勝跟大個兒頭頂著頭熟落地攀談。聲音極低,被桌上其他人哥哥妹妹地調笑聲徹底掩蓋了。倪紅蓮一言不發,樹著耳朵偷聽,金勝居然一句沒提車的事情,整個話題都圍繞著她。
大個兒一開口,就邪門地瞥了她一眼說到:「勝子,這回玩好了?」
「呵呵……」金勝但笑不語,分明是默認了。倪紅蓮心裡比吃了蒼蠅還噁心,自己原本只是他的一件玩物,跟阿貓阿狗沒什麼區別。
「高興就多待幾天,過了十五再回。忙啥?」大個兒誠心地挽留對方。
「回去安頓一下公司的事情再回來,說真的,兄弟有點捨不得走了。」金勝幽雅地轉身,長臂一勾將她攬進懷裡,那副熾熱而迷戀的眼神比瓊瑤阿姨言情小說裡寫的還誇張。一身囂張而霸道的架勢擺明是在告訴對方,這個女人屬他私藏,閒雜人等即使想看一眼,都要事先問過他才行!
大個兒頓覺大腦缺氧,什麼意思?玩真的!他這兄弟莫不是真被這小騷貨給迷住了?下意識的與金勝懷裡的女人對視一眼,心裡瞎琢磨:這丫頭有什麼過人之處,叉開腿就是個聚寶盆?越想越覺得心癢癢,恨不能當即就放倒干她一下。只可惜,人家現在有了金老闆撐腰,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金勝滿眼溫柔,撫著她的後腦,接著剛才的話悠然說到:「老哥,她欠你那四萬,我明早打你帳上,趕緊讓她把車開走,只當賣個面子給我。」目光壓迫著倪紅蓮,捏著她秀氣的鼻尖寵溺地抱怨,「因為個破車茶不思飯不想的,弄得我幾宿睡不好覺了!」
倪紅蓮一言不發,沉醉於對方極其投入地即興表演。如果他是說真的,那該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