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絕戀:三年皇妃 第4卷 番外十二 展顥予(下)(終章番外)
    秋高氣爽,碧空澄明,成行秋雁掠過山頂。放眼望去,整片山林中除了松樹依然虯勁蒼綠以外,許多樹都已葉落枝枯,透出蕭索之意,而間或現出的幾樹楓葉則在陽光下火紅耀眼,為這片寂靜的山林繪上幾抹亮麗,帶來幾分秋日勝春朝之感。

    我抹了抹額上滲出的汗水,又將砍柴刀放在剛砍下的一堆柴上,便坐到一棵樹樁上休息。透過前方那汪溫泉上空的裊裊霧氣,便可看到不遠處有一座農家小院與幾間房舍。想到一位女子正坐在房中為我縫製著過冬的裌襖,一股暖意油然而生,我不由得一笑,這就是我的家呀!

    雖然我與文兒才住到這裡一個月,還沒有完全適應這的環境,一切從頭開始,凡事都要我們親力親為,不免辛苦,但我卻感到從未有過的踏實與幸福,在漂泊流浪了這麼多年後,我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歸宿,有了自己的家,實感不易啊!

    前塵往事,恍若一夢,驀然回首,不勝唏噓!回想當初我在塞外跟隨拓跋師傅學習武藝時,我就非常嚮往他那種不問世事,閒雲野鶴般的逍遙自在。父王在世時,一度對我苦惱不已,他認為我雖然天資聰穎,但頑劣不遜,難成大器,但他始終都不明白我其實是早已看透了權欲之爭和爾虞我詐,不想讓自己涉身其中而已,雖然後來因國仇家恨我還是不得已走上了政途,但寄心於雲淡風清的初衷從未曾改變。如今,在歷經數度風雨滄桑之後,我終於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也終於尋得了一生的伴侶,找到了心的歸宿,萬千感慨皆融於一聲歎息,隨風而去。

    看著日頭斜偏於西面天空,恍然間,我又有種人在旅途的感覺,之前總是四處奔波,不曾停歇,每次在行程中看到日落西方,就會想到若陽,也會慨歎自己何時才能結束這樣漂泊不定的生活。如今,我終於是安定下來了,褪去了王爺的長袍,作起了山野村夫,享受著天人合一、超脫凡塵的淡泊寧靜與悠然自在。

    而曾經與我一樣懷有此種想法的皇兄,如今卻只能一人獨品高處不勝寒之感了,雖然我與他仍保持著飛鷹傳書,但此時已不同往昔,他成全了我,我卻傷害了他,我們已無法再像以前那樣暢談心聲了。心底又湧起深深的愧疚之感。想當初,我將文兒從赫連翼佑的皇宮中救出時,一心想的就是成全皇兄,了卻他的夙願,卻未曾想到最後我竟然成了讓他抱憾此生的罪魁禍首。雖然那日他在得知文兒甦醒卻已失憶之後,表現得是那樣豁然大度,但我深知他的心有多痛,因為我也有過這樣的體驗,成全自己心愛之人與好兄弟在一起,此種痛苦與矛盾之感是不言而喻的。

    那日,當我滿懷欣喜與不安地將文兒甦醒的事報知於皇兄和赫連翼佑時,他們兩人皆顯出激動之色,但在得知文兒已經忘記一切,只記得我時,他們又是一怔,隨即便陷入久久的沉默。最後,還是皇兄首先打破僵局,說道:「這樣也好,她不但可以忘記所有的痛苦,更向我們表明了她的心意。走吧,赫連兄,我們去看看她吧。」隨後,赫連翼佑也才頜首應允。

    後來,第二日一早,皇兄與赫連翼佑便帶著各自的人馬離開廣通,返回皇宮。臨別前,皇兄將我叫到一旁,交給了我一樣用一塊綢布包裹著的東西。我一看,竟然是小半截吹管。皇兄告訴我,當初在與南容暮桓對陣時,文兒為了不讓皇兄與赫連翼佑受威脅,就是用這截吹管來割腕自殺的。後來,南容暮桓將文兒帶回去療傷時,皇兄便從地上撿起了這截吹管並且一直保存著,現在他便將它交給我,也算是物歸原主了。

    那時,我看著殘破的吹管,就猶如看到了文兒當時傷痕纍纍的心和她毅然求死的絕決之態,只覺得心痛難當,喟歎不已,當即就暗下決心,一定會保護好文兒,不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之後,在紫依的悉心照料下,文兒終是一日日地好了起來,雖然她的身體還需要長期調養才能完全恢復,而且她到現在也未記起之前的事情,但精神狀態已好了很多,心情平和,笑容更多,對我也很是依賴。有時,我甚至會認為這就是上天的安排,為了讓她忘卻前塵往事,讓所有的風雨波瀾都歸於平靜,讓我們能夠寧定淡然地生活下去。

    想到此,我不禁脫口吟道:「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隨即,我便起身將柴活紮緊成捆,抗在肩上,拿上砍柴刀大步向前面的房舍走去。

    待我推開柵門,一進院中,便看到晾衣桿上已掛了一排洗淨的衣物,一份踏實感油然而生。我將柴活放至柴房後,便興沖沖地跨進正堂,一面向臥房走去,一面朗聲喊道:「文兒,我回來了!」

    房中一片沉寂,無人應答。我有些不安,迅速推開臥房門一看,只見身著淡粉色棉布長裙,挽著垂雲髻的文兒正背對著我,垂首不語,身子微微顫抖著。我心裡一緊,喊道:「文兒!」

    就見她身子一震,緩緩轉過來,滿面淚痕,雙唇微顫,眼眸深深地凝望著我,似有千言萬語要對我傾訴。我不禁有些慌神,道:「文兒,你怎麼了?」

    她咬了咬唇,眼中淚光瑩瑩,猶如兩汪深潭,映出滿心傷痛與無限悲慼,更映出一種看透世間一切繁華塵囂,歷經一生苦難波折的滄桑與慨歎。

    我心中一凜,正要發話,就見她唇瓣微啟,哽咽著似用盡全力般地對我喚道:「顥予!」隨即,她一下展開雙臂,撲入我的懷中,緊環住我的腰,放聲哭泣起來。

    我一面緊摟住她,一面上下撫著她的背,安慰著她,思忖著也許是她昨夜又做了什麼惡夢而懼怕了吧,同時又有些疑惑,雖然她自從半年前服毒自盡又甦醒後,夜裡常常因惡夢而驚醒哭泣,但最近這種情況已經少很多了,今日她又何以如此傷感呢?儘管這樣想著,我還是安慰地笑道:「傻瓜,是不是昨夜又做了惡夢啊?不要想啦,只是夢而已,沒事的,有我在,別怕!」

    她哽咽著慢慢抬起頭,淚眼汪汪地望著我,搖首道:「顥予,如今我是大夢初醒,回首往昔,才知自己給你和他們帶來了多少不幸與傷害啊!」

    我怔道:「文兒,你……」

    卻見她收迴環住我的雙臂,立起身子,將手舉至胸前,慢慢地將握拳的右手展開,一道幽然閃動的綠光便從她的掌間逸出,那殘缺而尖銳的斷口如利芒般刺痛我的雙眼,我一震,看向她潸然凝淚的雙眸,只覺得心中一陣銳痛,她終是想起了曾經的一切!

    一時間,我竟有些惱怒,自己當初怎麼沒把這半截吹管給扔掉,還將它藏在衣櫃中!卻見文兒用左手輕輕將右臂衣袖向後一拉,右腕上一道猩紅而扭曲的傷疤便顯露在眼前。她淒然地看著那道疤痕,哽咽道:「我終於知道它是怎麼來的了,我也終於知道為什麼總是夢到你在一片漆黑的山谷中離我而去,我更知道為什麼那日展大哥和翼佑轉身離開時,他們的眼神是那麼傷感而絕然了!」她仰起頭一臉淒楚地對我說:「顥予,我是個不祥之人哪,給周圍的每個人都帶來災禍!讓每個人都因我而傷心難過!」

    我一皺眉,不禁用嚴厲的口氣說道:「文兒,不許你這樣說自己!」她則一臉哀傷地將目光投注在手中的吹管上,泣淚不語。我長歎一口氣,從她手中拿起吹管,摟著她的肩說:「先坐下再說吧。」便將她摟至床邊坐下。

    待我們坐下後,我舉起這半截幽綠的吹管,看著她說道:「文兒,你可知道這只吹管的功勞有多大?」她望了望我,咬著唇看向吹管,沒有言語。

    過了一會兒,我繼續問道:「你可知道,如果沒有它,我們現在面臨的是什麼狀況嗎?」

    她這才點點頭,略帶抽泣地低聲說:「如果沒有它,恐怕酈朔、若陽和德桑三國甚至南盟諸國皆會陷入一場史無前例的大混戰。」

    「對!」我立即應道,「而且若陽和酈朔都會陷入國將不國,民不聊生的狀態,皇兄與赫連翼佑也會比現在痛苦千萬倍,而你與我此生也不可能再相見了!」

    她身子一顫,眸中閃過一道惶懼,我抬手攬住她的肩道:「慶幸的是,這一切都沒有發生。相反,若陽、酈朔和德桑如今不但沒有陷入戰亂,反而簽訂了十年的和平契約,並且,擄你為人質,妄圖製造混亂的罪魁禍首南容暮桓也死了,而你我也有情人終成眷屬,隱居在這青山綠水間享受起了淡泊寧靜的生活,所以,這支小小的吹管功勞真的很大!所以我一直很感激皇兄能將它拾回,也捨不得扔掉它。它見證了這場風雨散去,雲開日出的整個過程。只是同時,它也見證了你飽經磨難,悲痛欲絕的心境感受,我雖然很珍視它給我帶來的這段回憶,但又擔心它再勾起你的傷心往事,所以我一直將它用綢布包裹藏在衣櫃之中。只是沒想到,今日還是讓你給發現了。」

    她歎息道:「哎,今日若不是收拾衣物,我也不會發現它。當我一看到這支吹管,往事的一幕幕就瞬間全部湧入到腦海中,曾經那種無比悔恨、自責、痛苦又絕望的心情頃刻間就喚醒了我所有的記憶,我才知道自己之前經歷了些什麼,給他人帶來了些什麼,只覺得自己就是這一切不幸的根源!」

    「你錯了,文兒!」我用力捏了捏文兒的肩,堅定地看著她道:「你的確是經歷了這一場劫數,但你決不是所謂的根源,你只是無辜涉入國家間政治鬥爭的受害者而已,即便半年前不發生這些事,三國之間也還是會因利益爭奪而產生各種矛盾紛爭,不論是否有你在。而事實上,這一次如果沒有你及時通過飛鷹傳書送出消息,讓皇兄和赫連翼佑早有準備的話,這一場混亂根本不可能如此乾脆利索地結束,三國更不可能簽下十年的和平契約,所以,這一次你可是立了大功啊!」

    她抬眼看著我,目光中仍有些不安,道:「可是你差點就因我而死,而且……我也傷了翼佑和展大哥的心……」

    「文兒,我只想問你一句,你是真心情願與我在一起嗎?」我深深地凝視著她。

    她回望著我,如水的眼眸立即透出至真至深的情意與磐石不移的執念,她鄭重地點頭道:「生死契闊,與君相隨!」

    我欣慰而感動地點點頭,微微一笑道:「這就夠了。我早已說過,我為你做的一切皆是心甘情願,不論發生什麼,我都無怨無悔,所以你不必為我感到自責。更何況當初就是你用暗語告知皇兄我在洛霈澤的府中,皇兄才能派人來救我的呀!至於皇兄與赫連翼佑,他們的確都對你一往情深,也因你我之情而深感受傷,我也會為此而感到歉疚。但至少他們已完全瞭解了你的心意,明白了你的選擇,這總比你一味隱忍內心所想,刻意迎合他們的好,假意迎合才是對他們、對你、以及對我的感情的欺騙與不尊重,才是對所有人最大的傷害。凡事難兩全,我們也只能遵從自己內心所想而走,如此才是對所有人最公正的交待啊!我想這也是皇兄與赫連翼佑雖然心痛,但最終仍坦然接受這一事實的原因吧!」

    講到此時,她的臉上終於顯出一絲釋然,她略偏身子,靠在我的胸口,長舒一口氣,柔聲道:「你說的對,是我顧慮太多,反而不明道理了。謝謝你,顥予,不論在任何時候,你總是這麼會寬慰我。」

    我一面摟著她,一面輕撫去她臉上的淚痕,緩緩道:「文兒,你知道你為何會令我動心嗎?」

    她伏在我的胸口,默默不語地搖搖頭。

    「因為,你的心是如此瑩透純淨又輕盈飄逸,似世間一切喧囂浮躁在你面前都會沉寂下去,又似世間一切鄙俗不堪都會被你濾淨除去,與你相處時,就會讓人感到一種純淨的美,至情的真和水波不興的靜;每每看到你由心而生的笑容,我都會像看到碧波皓蓮與破雲皎月般心曠神怡,心中更會湧起坐看風雲,笑談古今的曠達與灑脫。這就是你與眾不同之處,也是你為何會令皇兄、赫連翼佑與我都不禁傾心的緣故,所以,我非常喜歡看到你笑,也非常喜歡逗你笑。

    只是,現在的你因為經歷了太多傷痛,心變得沉重,很少再露出那樣的笑容了,這對我來講,確實是一大遺憾。但從另一方面來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如果不經歷苦難,人生就不完整,人就不會懂得堅強,更不會明確自己一生的所想所要,只有在經歷了重重磨難歷煉後撥雲見日,笑對人生才是至高的境界。只要你能打開心結,從這些陰霾中走出,你的笑容就會更加美麗,我也才能見到我最想見到的文兒啊!」

    文兒緩緩抬起頭凝望著我,一雙眼眸透澈澄明,亮如星子,清如皓月,閃動著點點真情與感動,我心中不禁一顫,這才是令我心動不已,難以自拔的文兒啊!

    只見她輕勾唇角,帶出一抹笑意,顯出一種大徹大悟般的輕鬆與怡然,就聽她鶯鶯說道:「顥予,我也終於明白為何我是如此眷戀你,依賴你,想與你在一起了。因為,你是最懂我的人,不論在任何時候,你都能看透我的心,給我最有力的支持與開導,讓我豁然開朗。你放心吧,我現在已經明白了,不會再為此而苦惱了,謝謝你,顥予!」

    聽她這樣說,我終於放下心來,長舒一口氣,微笑道:「我也是有過這種經歷才會有此感悟的。其實我很早就想跟你說這些的,只是因為你之前記憶未恢復,我也不好開口。但到現在我才發現,也許正是因為你一直沒有恢復記憶,才總會做惡夢,心中也始終有一個結未被解開,而如果一直這樣下去,你與我都不會真正開心。既然今天你想起了一切,我也就可以把所有想說的話告訴你了。」

    文兒柔柔地伸出雙臂緊環住我,靠在我的胸口,感慨地說道:「顥予,此生能與你相伴就是我最大的幸運了!」

    我撫著她的背,笑道:「那是,我是何許人也?英俊瀟灑、玉樹臨風、才智過人、英勇無敵的展顥予是也,你可是嫁對了郎君啊!」

    她「撲哧」一笑,道:「是,是,是,我的夫君蓋世無雙,呵呵。」

    我「哈哈」朗聲一笑,便捧起她的臉,在她的櫻唇上用力一啄,道:「那娘子可願意為我這個蓋世無雙的相公做點飯吃啊?我的肚子早就餓了!」

    文兒咯咯一笑,撐起身子,仰著臉對我拉長聲調回應道:「是——,相公!」便起身向廚房走去。

    待用過晚飯,收拾好碗筷,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我們便像往常一樣坐在院中賞星。天空幽藍如玉,一彎明月似乎已被滿天星斗的輝映之光搶去了風頭,只好羞澀地藏在一叢樹梢之後。山中一片寂靜,只聽到低低的蟲鳴之聲和山泉汩汩流淌之聲,整個世界都陷入一派寧靜詳和之中。

    一陣晚風吹過,帶來幾許秋寒,我便摟住坐在身邊的文兒,說:「文兒,外面涼,你身子不好,我們該進屋了。」

    她則仰頭望著天空,淡淡地問道:「顥予,今日是幾號了?」

    「十月廿二,我們到這剛好一個月。」

    「十月廿二……一個月……」她身子微微一顫,眼神一閃,問道:「那我們就是九月廿二到這裡來的?」

    「對啊,」感覺到她的異樣,我猶疑道:「怎麼了,文兒?」

    她沒有回答,仍仰望著天空,目光幽遠而複雜,似乎已沉浸在對往事的追思與懷想之中。

    我沒有再問她,只是靜靜地陪著她。

    良久,她長歎一聲,似自語般地感慨道:「剛好三年……也許,這,就是天意吧!」

    我思忖著她的話,心裡已然明白了幾分,卻見她雙手合什放於胸前,垂首閉目,虔誠地低語道:「感謝上蒼的成全與庇佑,能夠讓文心與顥予共渡此生,文心不敢再做奢求,只求您再保佑曾經關心、照顧、愛護過文心的所有人吧!文心感恩不盡!」

    我用左手撫著她的背,頗有感觸地點點頭,道:「天亦有情啊!」

    她則抬起頭睜開眼,一雙柔荑盈盈地握住我的右手,星眸閃閃地看著我道:「是啊,上天能讓你我重生再相聚,就是最大的恩澤了,對我來說,此生已無遺憾,只願能與你相守到老,歸於青山!」

    我微微一笑,用左臂將文兒緊擁入懷,然後微瞇著雙眼看向遠方幽藍的夜空,朗聲道:「對我來說,此生也無遺憾了,能與你在這遠山碧水間坐看花開花謝、雲卷雲舒,享受超然於物外的灑脫與坦蕩,就是人生至境了!」

    夜,依然那麼靜,繁星依然在閃耀,半彎明月卻不知何時悄然爬上了枝頭,微笑地凝望著我們,聆聽著我們的心聲,感喟著我們的故事,為我們灑下一片柔美、縹緲與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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