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靈慢慢走下台階,聽著吳鋒驚魂未定地說:「小的與他不是一夥兒的,是被逼的,他以家人性命脅迫,逼我畫出機關圖,我本不肯,他卻說這是誘餌,能讓翠娘上鉤,他與翠娘有私人恩怨,不過是想讓她下獄罷了。我半信半疑,卻又莫可奈何,家中老母在他手上不敢不從……後來他還告訴我作案的時間,讓我及早做準備,我真不是與他們一夥兒的!」
他擦擦額上的汗。「當天下午,我見翠娘鬼鬼祟祟地從庫房走出來,心裡很詫異,那人明明告訴我是晚上作案,怎麼翠娘白天就進去了?我心裡不安,上前質問翠娘,她被我嚇了一跳,口氣很不好,我發現她手上捧著一盒金條,跟她起了爭執,誰曉得她讓我一推,撞上牆壁凸起的鐵環昏死過去。我嚇了一跳,聽見有人往這兒來,只得先把金條放到樹叢裡,拿了幾塊石頭遮掩,再把翠娘拖進金庫裡。」
金條重量不輕,他沒法一邊拖翠娘,還抱金條,只好先把人拖進去,晚點再把金條放回去。
「後來我從金庫出來,就讓人找去處理公務,沒時間把東西放回金庫,後來蹦出一盒假金條,我怎敢把真的放回來,那不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金條一直讓我藏得好好的,我沒動一分,我說的都是真的,少東家……」
說到後來,吳鋒的聲音已帶哽咽。「我願與翠娘對質。」
江芷靈從陰影處上前。「不用對質了,吳管事說的是真的。」他這一提,腦子裡模模糊糊有了印象。
見屠莫似乎想開口,她以眼神示意他少安勿躁,而後望向吳華。「我一直弄不懂你為什麼如此想置翠娘--我於死地,現在想起來了,她--因為我偷了你多年存下的銀票。」
吳華沒說話,眼神陰狠起來。
「你用迷香跟鈴鐺對我動手腳,後來我隱約猜到,就偷了你的銀兩報復。」吳華一開始也想把錢拿回來,但翠娘堅不承認,他也無法,最後種種因素加起來,他開始興起殺掉翠娘的念頭。
屠孟吹聲口哨。「原來是黑吃黑。」
江芷靈繼續道:「我進金庫主要是想藏銀票。」偷金子是順便,不過不能當眾承認。
眾人又是一陣錯愕,屠莫卻是恍然大悟,將放在一旁的木盒遞給她,江芷靈拿著裝假金條的箱子說道:「假金條只是掩人耳目,主要是木箱動了手腳。」她靈巧地將手伸入木盒內,搜尋裡頭的暗格,手指靈巧地推開木片,從裡頭拿出一疊銀票。
翠娘也算惡趣味了,她已有一箱金條,又何必在乎這疊銀票,但她對吳華懷恨在心,想著老娘就是死也不告訴你銀票在哪兒,你辛辛苦苦賺來的錢都被老娘偷了,看誰厲害,你找一輩子也找不到我把銀票放在哪兒……
吳華的臉色比方才更加難看,恨不得撲過來把她撕碎。「你可是認了罪行,放心,到了縣老爺那兒,我不會忘記你的!」他絕對會將她拖下水。
屠莫使個眼色,執鞭人乾淨利落又是一鞭,吳華叫得像殺豬似的。
「都出去。」屠莫下令。
江芷靈小聲問道:「你打算怎麼處置他?賀大人會很生氣吧,你又動私刑。」上次鞭打黑衣人就讓賀睦黑了臉,才沒幾天他又明知故犯。
「出錢多鋪幾條路就是了。」他一點都不擔心。
「可是……」
「走吧。」他拉著她往上走。
外頭的陽光讓她瞇了下眼,走出地窖時,吳華的叫聲已不復聞,見她有些擔心,他說道:「放心,不會把他打死,詐欺在律典上罪不致死,不乘機打殺一頓怎能解氣?」
「我也有罪……」
「是翠娘,不是你。」他低頭瞅著她,溫柔地摸了下她的發。「我不會讓你有事。」
她頷首,表情仍是擔心。「法律可不會相信換不換魂……」
「大不了幫你換個身份就是。」他輕描淡寫地說,方法多得是,沒什麼可擔憂的。
江芷靈好笑道:「講得像切蘿蔔一樣。」
他莞爾。「錢很好用的。」
「是,大金主。」她揮揮手上的銀票。「瞧,我也是金主了。」
他朗聲大笑,她勾著他的手也笑得開懷,前頭的屠孟回頭看了兩人一眼,吳鋒則是一臉不安。
天藍得像海,江芷靈瞇起雙眼,望向遠方,一隻老鷹在雲間遨遊,她勾著笑,聽見遠方傳來的駱駝鈴聲,似有若無,卻不再讓她頭疼,她的新生活已經開始了。
夜是一點一滴染上黑的,先是帶著一點灰藍,而後漸漸加重,像油畫般層層鋪上,慢慢穿上沉重的黑,卻又不甘寂寞地帶著一抹青藍,再綴上月亮與星光,將厚重的衣裳添上輕盈與熱鬧。
待月亮爬上天頂,江芷靈拿著梯子爬上屋頂觀星。坐在屋簷上其實沒有想像中的浪漫,老擔心會摔下去,但既然到了古代,不試試總覺得挺可惜的。
「只要拍古裝戲,一定會出現屋頂,晚上一定有黑衣人,大家在屋頂上飛來飛去,就像拍飛車街頭追逐一定會拍車底,要有撞車。」江芷靈興致勃勃地跟屠莫解釋電視、電影。
屠莫聽得一知半解,不過沒有打岔,靜靜聽著,明白她又想家了。
她望著如墨的夜色,繁星高掛,像是一盞一盞的小燈。「我喜歡這裡的食物跟夜晚,沒有光害,星星好亮。」
屠莫摸摸她的頭。「你還喜歡馬。」她每天都要去馬廄報到,幫小馬洗澡,然後騎著它跑一會兒。
她笑道:「嗯,我喜歡小白。」
小時候養了一隻狗,也叫小白,黏她黏得緊,每天上學它也跟著,送她進校門,放學時就來接她,極有靈性,弟弟說小白沒辦法顯出它的靈性,所以都喊它「犬夜叉」。
想到往事,她笑了起來。
「笑什麼?」
她把小狗的事跟他說了,還添了許多小白陪伴她的故事。
「小白真的很有靈性,有一次我從樓梯上摔下來,撞了門牙,腿也扭了,哭得又是血又是淚,還是小白跑到外面把我媽媽叫回來。」
她歎口氣。「高中的時候小白走了,我難過得都快活不下去了,沒胃口,睡不著,總是想它在跟我開玩笑,等我第二天醒來,它就會從角落竄出來嚇我。我媽忍了我一個禮拜,她也難過,但她受不了我要死不活的樣子,狠狠抽了我一頓。」
她感慨地望著他。「我是個死腦筋的人,很多事雖然心裡有底,但就是逃避,知道它回不來了,就想著都是假的,小白會回來的。後來生了病……」她指著腦袋。
「我也告訴自己是假的,醒了就好了,不是都有醫學奇跡嗎?說不定就發生在我身上。後來又怪老天為什麼讓我生病,讓我這麼痛苦。我啊,平時看著滿開朗的,但其實很愛鑽牛角尖,生病之後鑽得更厲害,對於不想接受的事就催眠自己都是假的,讓自己好過一點。」
她淺淺地勾起一抹笑。「來到這裡後,不知怎麼回事,雖然沒辦法接受,心情卻慢慢又開朗起來,大概是翠娘身體健康,沒了病痛,心情便快活不少。」
她語氣一頓,歎道:「你說的沒錯,我一直在逃避,不肯接受自己已經在另一個世界的事實。」
「也不用操之過急。」他反過來安慰她。「慢慢就會想開。」人非草木,離開了熟悉的親友跟世界,成了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哪能如此容易看開,只要她曉得自己在逃避就成了,最怕的是不承認,想也不敢想,一味縮在殼裡。
「起碼這兒有我,你不是一個人。」他摸摸她的頭髮安慰道。
臉上暈了一道紅,幸虧夜色昏暗,否則還真不知該往哪兒看。江芷靈不自在地低下眼說道:「嗯。」
見她害羞模樣,屠莫笑著攬住她,聞著她發上的香味。她喜歡乾淨,天天沐浴,前幾天還問他能不能把頭髮剪至耳下,把他嚇了一跳,嚴厲阻止,最後拗不過她,還是從腰下剪至胳肢窩。
她拿起髮簪簡單地在腦後盤了一個小髻,倒也挺好看的。晚上天氣冷,她便把頭發放下,也顯得飄逸動人。
感覺他在親她的額頭,江芷靈的臉更紅了,不知所措地說:「你……我們在屋頂上,會掉下去。」
他笑道:「有我在,不會有事。」
她瞪他一眼。怎麼男人都跟急色鬼差不多?
她的脾氣他也摸準了,明白強硬不行,所以也沒再親她,規矩地攬著她望星星,江芷靈靠在他懷中,漸漸放鬆下來。
原本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後來慢慢地兩人都沒了聲音,只是彼此依偎著。江芷靈喜歡徐風吹來的清涼,也喜歡他懷抱裡的溫暖,厚實又讓人安心。他們明明是不同世界的人卻湊在一起,有時想想都感到不真實。
「改天我帶你到草原上過夜,無邊無際的,像蓋著一張大被子。」
他一點都不浪漫的形容讓她笑了起來,胸口脹得滿滿的,甜美得令人想歎息。
「好。」她低語,雙手環緊他的腰。
黑夜的星空讓人感到溫暖安全,渺小卻又幸福,兩人靜默地聽著晚風吹拂,蟲鳴輕吟,直到月兒一點一點地沉落。
「我們是不是該下去了?」她問,聽著他沉穩的心跳,眼皮慢慢沉重起來,但又捨不得星空美景,也虧他縱容地陪著她胡鬧,爬屋頂對他來說應該是小毛頭才會做的事吧?
見她不捨又惋惜的表情,他微笑道:「沒關係,坐著吧,你若睡了我也能背你下去。」
她喜道:「這可是你說的。」
他好笑道:「怎麼,怕我背不動你?」
「不是,讓日理萬機的屠爺陪我虛耗光陰,心裡愧疚。」她調侃地說。
他順勢道:「那你還不給點甜頭。」
江芷靈抬眼,正要問他想要什麼甜頭時,他已經自取了,溫熱的唇覆上她的,她被風吹得冰涼的臉頰瞬間染上一片紅,羞窘地想推他,電光石火間又想到兩人坐在屋頂上,萬一將他推得摔下怎麼辦?
這麼一遲疑,已讓人攻城略地,他結結實實地吻上。她聽見風的聲音、他沉重的氣息、自己的心跳,臉上的肌膚已沒有一絲涼意,取而代之的是熱,裡裡外外都覺得熱。
她的氣息溫暖又讓人迷醉,雙唇柔軟如棉,屠莫熱情地滑入她口中,擷取如蜜的甜美滋味,雙手在她背上輕輕移動。
江芷靈覺得天旋地轉,抬手環上他的脖子,喘息道:「我們下去吧,我怕掉下去。」他吻得她頭重腳輕的。
他吮著她的唇瓣,低聲笑著。「好。」
他的頭又壓了下來,她抗議地拍他一下。不是說好嗎?怎麼又來了?
許久,才見著兩道身影自屋頂上下來,交握著雙手走在小石路上。天很暗,幾乎看不見影子,江芷靈不害怕也不擔心,有雙手緊緊地握著她,溫暖結實。永遠陪伴在身邊,兩人一起慢慢走著,直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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