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哭了。」她輕聲道。
「好。」他抱著她上階梯。
「我自己走。」她的聲音依舊帶著濃厚的鼻音。哭過後,她覺得平心靜氣許多,只是全身力氣彷彿也被抽走,累得都快撐不住。
「好。」他平穩地抱著她進了屋內。
「我房間不在這兒。」她忽然想起不對的地方。
「在這兒睡吧,免得又作惡夢,我睡旁邊的矮榻就行了。」
「可是……」
他拿了帕子給她擦臉,又替她脫鞋蓋被子,江芷靈還是覺得兩人睡一間不妥,但已累得無法多說什麼。
臨睡前,她低聲說了句:「謝謝,我沒事了,哭過就好了。」
「睡吧。」他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
胸口暖暖的,讓人有點想哭,她抓著他的手,心裡一顆大石落了下來。
才抬眼,她已入睡,屠莫溫柔地幫她把頰邊的髮絲勾到耳後,又低頭在她紅腫的眼皮上親了下,嘴角揚起一抹笑容。
細心地攏好被子,又看了她好一會兒後,他才起身走到榻上睡下,聽著她細微的呼吸聲,他閉上眼,帶著笑意入夢。
翌日
吳華吃完米粥離開攤位時,便感覺被人盯上了,心裡驚愕又不安。他明明改了容貌,換了地方,怎麼會……
昨天自「滿福樓」出來時便察覺到有人在跟蹤他,後來隱身在人群中才甩掉身後的跟蹤者。今早他故意做了不同的裝扮,怎麼還會引起懷疑?
怒火一下蔓延開來。當初他就不該心軟,應該把那女人弄死一了百了。
在京城行騙事跡敗露後,他們一路往北逃,最後選定燕城落腳,主要是他早年來過燕城,曉得這兒煤礦生意好賺,只要用點手段,不怕沒銀子花。
他已經做好打算,幹完這一筆,就與他們分道揚鑣,另起爐灶。好的幫手還少嗎?何必吊死在他們身上。
在京城之所以會失敗,是因為他與翠娘對行騙方式跟金額有了嫌隙,後來她一時不察讓人瞧出破綻,最後只能敗逃。
當時他就想殺了她,她卻哭哭啼啼地說自己也很懊悔,竟會粗心大意犯了不該犯的錯。事已至此,其實沒有再合作下去的必要,但他忽然想到翠娘這些年攢下的私房,要走也要騙走她的財物才算出了口氣。
他故意虛與委蛇,暗中以迷香對她下密語,讓她說出銀票藏在哪兒,沒想她意志堅定,一路上,他不停加重密語的力道,反而讓她開始頭疼,最後起了疑心,為此他按兵不動,不再對她施迷香下密語。
在燕城落腳後,翠娘決定對富家公子設美人局,他表面上配合,私底下卻招兵買馬,瞄準煤礦一行。
誰曉得有天晚上她卻突然來找他,逼問他是不是對她動了什麼手腳,他冷語否認,她卻憤恨地說要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吳華冷笑,既然她決定撕破臉,他也無須顧忌。
清晨的街道行人不多,他無法躲在人群裡,只好閃進一家米店。
「小哥,來一升米。」
「嘿,來一升米。」小哥快速地量了一升米,裝在小袋裡。
吳華付了錢後問道:「能不能跟你借個道,我要到後邊兒買些餅。」
「行,您往這兒走。」小哥拉開布簾,指了方向。
吳華從後門走出去,再彎進小巷裡,七彎八拐地甩開了跟著的人,回到租賃的屋子。
雖然不甘心,但他恐怕得蟄伏一陣,先離開燕城再說。想到要放棄即將到手的銀子,心裡堵得厲害,只差一步就成了,偏偏翠娘那婊子來破壞。沒想到她命這麼硬,算計了她兩次,卻還活得好好的,現在又來壞他的好事。
他眼一瞇。大不了來個魚死網破,他若被抓,她也討不了好,吳華將迷香與鈴鐺放入袖口內,冷笑一聲。
跟他鬥,她還早得很!
「夫人、太太、姑娘們,賞個臉吧,上好的胭脂水粉……」江芷靈圈著嘴巴,拉開嗓門喊道。
人的臉皮果然是練出來的,剛擺攤的時候別彆扭扭,也不敢放大嗓子叫賣,現在她可以連續喊上五分鐘都面不改色。
幾個小姑娘走過來,最後只買了一支木簪,才剛走沒多久,來了個面色冷峻的大嬸,東挑西揀的。
「這是哪兒的胭脂?」
「馥平的胭脂,可有名了,我托人帶回來的,只剩四盒,嬸子要買要快,晚了可就沒了。」江芷靈熱心促銷。「買越多越便宜。」
「顏色太艷了。」她放下盒子。
「這盒淡點。」江芷靈拿起旁邊的盒子。
嬸子拿出袖口的帕子拭汗。「天氣熱的,打開我瞧瞧。」她不著痕跡地自帕子內拿出鈴鐺。
「小劉!」
一聲叫喊讓她不動聲色地將鈴鐺又握回手心。
「你真的在這兒。」張元同跑了過來。「我聽人說你在這兒擺攤,在錢莊不好嗎?」
江芷靈訝異道:「你怎麼……你怎麼能出來?」
「我做滿一個月,不用關在小房間裡了。」張元同微笑道,他比劉平早去了半個多月。「其實忍忍就過了,總比你在這兒日曬雨淋的好。」
江芷靈笑道:「燕城一年沒下幾日雨。」
張元同也笑了起來。「那是,說得太順口了。」
大嬸冷下臉。「還做不做生意?」
「大嬸,這顏色怎麼樣?」江芷靈忙道。這不是大紅色,而是紅棕色,倒還挺搭她的膚色的。
「挺搭的。」張元同附和道。「我前兩天就聽人說你在擺攤,一直沒空過來。」
大嬸朝他看了一眼,呸道:「乳臭未乾的小子。」
江芷靈朝張元同擠眉弄眼,示意他還是先走吧。「晚點我再請你吃東西。」
「好。」張元同也識相,應和一聲便走了。
她笑瞇瞇地說:「大嬸要是不滿意,我再讓人帶別的顏色回來。」
「不用了。」大嬸勾起嘴角,眼光一閃,手法極快,迷香已劃過她鼻下。
江芷靈驚訝地瞠大眼,身子一軟,幾乎癱軟在地,幸虧身後就是樹,她忙伸手扶住樹幹。
「你果然對迷香習慣了。」他挑眉。難怪翠娘後來會懷疑他。「你倒是不簡單,聞過幾次迷香,就扛得住了。」
那四個笨蛋雖也聞過幾次,但一放就倒,要不是他事先在牢飯裡下了解藥,他們怎麼可能大搖大擺地走出地牢?
「做這行的,沒點本事怎麼行……」江芷靈咬牙。「從小到大我吸過多少迷香,要放倒我沒這麼容易。這可是大街,你……」
「我也沒要對你怎樣。」他走到她面前,晃了下手上的鈴鐺。
「果然是你搞的鬼。」她冷笑,難怪她一聽鈴聲就頭疼。
他拿起玉簪子,興致盎然地欣賞著。「知道我最後對你下的命令是什麼嗎?」
她蹙眉。這變態該不會下什麼奇怪指令吧!
「當你再聞到迷香時,便會自我了斷。」他拿起胭脂盒,冷酷地說。
江芷靈瞠目結舌地看著他。「你--」
「這密語是無解的。」他把玩手上的盒子。
她好笑道:「若真這麼厲害,你何至於弄成這樣?」她想或許翠娘跟她一樣,屬於不容易被催眠的體質,不過話說回來他也算厲害了,竟能把翠娘弄得頭痛欲裂。
他一怔,冷下臉來。
「瞧,我不過是腳軟了點,就算你現在給我把刀,我也不可能自戕。」她嘲笑地看著他。「你就這點本事?」
他欺上前,迅速出手,帕子掩至她面前。要比手快,翠娘又怎會輸他?江芷靈放空腦袋,讓翠娘的身體自然反應。
兩人的身手都極快,可江芷靈只擋下第一招,卻沒擋下第二招,不是她技不如人,而是迷香多少還是對她產生影響。
出招的剎那,吳華便警覺自己衝動了。原本只是想用迷香將她迷倒,趁她不適時,上前攙扶再補上一刀迅速走人……計劃再次出了錯,可挽救還來得及。
感覺四周的人朝這兒看來,他迅速將帕子蓋上她的臉。「小哥都出汗了,擦擦吧。」
她渾身還在發軟,沒有接下第二招,當帕子蓋上臉的時候,他手上的刀已經朝她而來,但在他即將碰到她的瞬間,就讓人抓住。
江芷靈拿下帕子。迷香的味道讓她昏了好幾秒,她聽見吳華的慘叫聲,他的手被用力扭到身後,江芷靈朝屠莫的屬下說道:「你們出現得還真及時。」
屠莫沒法一直陪在她身邊,所以派了幾個屬下暗中保護,她自然不會反對,上次被刺一刀疼得她罵聲連連,可不想再經歷一次傷口磨人的痛楚。
「你就這麼恨我?」她望向痛得一臉扭曲的吳華,他不思如何逃跑,竟跑來殺她,有沒有搞錯?
吳華冷哼一聲。「你可要想清楚,我進了大牢,你也得進去。」
江芷靈當然曉得,翠娘可是有案底的,撇開四個黑衣人不提,吳華肯定死咬著她。
「你想我放了你?」她揚眉。「對了,你怎麼知道我易容成這樣?」她指著自己一身少年打扮。
「就憑你不入流的裝扮?化成灰我都認得。」他冷笑。
江芷靈得意道:「怎麼把你自己罵進去了,你裝成大嬸還不是被識破?」其實她是靠旁人給她打暗號才發現的。
吳華瞥她一眼,眼底有抹異色,疑惑地皺了下眉頭。她的性格好像變得不大一樣……是失憶造成的影響嗎?
江芷靈讚賞地打量他的大嬸裝扮。吳華的易容術的確好,不僅聲音變了,細節也很注意,從喉結到雙手,乃至走路的姿勢都不一樣,就不知屠莫的屬下們怎麼發現的。
之前她還擔心會不會跟丟吳華,屠莫卻要她放一百二十個心,他的屬下尾隨技巧很好,好到你以為已經甩掉他們,但其實他們還在,今日一見,的確有過人之處,果然是術業有專攻。
屠莫卻說:只要有錢,什麼人請不到?儼然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
江芷靈在市集擺攤除了賺點零花外,主要是想引出陸勝--也就是吳華,現在人都抓到了,她擺攤的興致也已退燒,正好打包回府。
將人押回屠府後,吳華也進了「小黑屋」。江芷靈不贊成動用私刑,但是人微言輕,屠莫堅不讓步,屠孟躍躍欲試,最後她被請出地窖,一會兒再過來。
還沒出地窖,就聽見吳華憤恨的聲音。
「你們不能動用私刑--」
啪地一聲鞭子揮舞。
「啊--」
吳華的痛叫聲讓江芷靈縮了下脖子,趕緊走了出去。上回胖子雖然也被抽,但她曉得動刑的人沒使多少力,就胖子那性格,隨便打一下就招了,吳華大概得費點功夫。
她不介意用拳頭讓犯人乖乖聽話,但鞭子是另一回事,一鞭下去皮開肉綻,聽吳華慘叫的聲音,總覺得不大人道,幸好喊叫聲很快停下。
「你們……想……怎麼樣?」吳華咬牙,臉上冷汗涔涔,面色發白,胸膛上儘是血花。
屠莫冷冷地說道:「把人帶出來。」
吳華疑惑地蹙了下眉頭,旁邊一小房間走出兩個人,管事吳鋒被推著走了出來,聽到吳華慘烈的叫聲,讓他素來冷靜的臉泛起驚惶。「少東家,小的真沒……真沒……」
吳華冷哼一聲,原來鞭他是給另一個人看的,殺雞儆猴。